月色高悬,幽州府衙里终于静了下来。西角的一间小院里点着微黄的灯,阎止推门落座。桌後的人略有诧异,但还是夹出了只新茶杯放在他面前,茶香轻柔地散出来。
萧临彻下令将田高明下了天牢。陈明琦羁押在府衙中,却有独门独院的优容待遇。其一是郡中流民未平,无论如何不能此时发落陈氏。其二也是顾着陈贵妃的面子。萧临彻尚未返京,风言风语便只会往陈贵妃头上去,解释不清只怕适得其反。
陈明琦把小银壶挂回炉子上。他手中茶价值千金,是京城也买不到的好货色,在幽州干燥寒冷的夜里,有如江南的小曲一样细腻婉转。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陈明琦先开口,眼睛盯着小红炉里的火星道:“瑞王殿下现在算是得到幽州了,虽然千疮百孔,破碎不堪,但到底是得到了,你帮了他。”
阎止轻轻地说:“幽州也好,北关也罢,谁主陛下,谁得天下。”
“大人真是直言不讳,”陈明琦道,“也罢,陈某本就是布衣之身,谁坐天下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如今戴罪,就更不在意了。既然不当说客,大人深夜前来,是有事要问吗?”
阎止看着他,直言不讳道:“陈老板为什麽要收留程朝?”
陈明琦一愣,而後很快笑了,提壶倒了杯茶给自己:“为了保命。”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又说:“粮道的事儿查到幽州,田高明把我哥抓进府衙,给了我两条路。要麽陈氏担责,全家送京问斩;要麽牺牲我哥,由我来做陈氏的家主,从此陈家也姓田。”
他说到这停了停,手擎着茶杯轻轻转了转,薄瓷在灯下映出细腻的光泽,苦笑一声:“我无意给自己找借口,但是我哥……如果一直留着他,陈家早就家财散尽,所以我亲自把他送走了。但是田高明太狡猾了,白首相知犹按剑,我得给自己留一条後路。哪怕有天是个死,我也得拉上他才划算啊。”
“我无意追究往事,”阎止问,“但是怎麽会是程朝呢?”
陈明琦在灯影里看着他,神色里终于露出一丝不忍:“温澄过世之後,寒大人彻底没有了倚靠,他身边所有人被发为奴籍下了狱。程朝之前是温澄的伴读,之前查关内郡的时候仗着武功高,没少给田高明下绊子,这下更是铁了心要杀他。”
他停顿了一下:“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废太子带着言毓琅忽然跑到幽州来了。那年吧,我记得国公府倒台刚刚两三年,言毓琅像是跟着来散心的。当时已经是暮春,幽州早就不冷了,花也开得很好,他们和谁也没打招呼,就这麽来了。”
“後来呢?”
“那时候田高明对陈家还不错,我便常常在府衙里待着。”陈明琦叹了口气,拿着银筷子去拨炉子里的炭。
“寒大人自关内郡回来後,身上的病越发不好了。我见过他,像是没几天了的样子。有一天晚上,他找了个废太子和田高明出去的时候,想办法见到了言毓琅。我跟着他,蹲在窗下听他们说话。”
阎止一惊,心中一时急切又生怯,问道:“他们……说什麽。”
“我以为他是去求生路的,”陈明琦自嘲地笑笑,话音却变得轻了,“寒大人问他过的好不好,问他东宫有没有好好待他。言毓琅那时候也就十三四岁吧,平日里对着太子只有笑脸迎人,我第一次听见他哭。他哭得那麽难过伤心,连话都说不清楚,只顾着说让寒大人带他回家,他要找父亲和哥哥。”
阎止心里像是被什麽刺了一刀,用手抵住桌子,平息胸口翻涌不止的酸涩,到底没说出话来。
陈明琦道:“寒大人抱着他哄了很久。临走的时候,我听见寒大人让他转告太子,要一人换一人,拿自己去牢里把程朝换出来。幽州之事,谁能拿到活口作为人证,谁来日在朝堂上就可多一道保命符。”
阎止艰涩地问:“悬而未决之事,太子可会答应?”
“我从没相信过废太子,”陈明琦闲闲道:“所以次日我便去找了言毓琅。一来借着两人关系匪浅,告诉了他田高明如何诬陷寒大人。二来也告诉他,陈家可为太子所驱使,但是他需要把程朝留给我。”
屋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炉子上的茶冷下去,银炭早就灭了,两人却全不在意。
陈明琦说:“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说服太子的,过了几天,程朝被捆着扔在了我的後门外,我给他灌了哑药关在後院,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可……家师到哪儿去了?”阎止问,“他替程朝上了刑场吗?”
“不,当时为了瞒过田高明的眼线,押解上场的就是程朝自己,”陈明琦说,“至于寒大人,废太子把他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毓琅小小返场一下~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