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第一百四十章情衷
雪原上一片晦暗。出了关外,越是往深处走越是阴寒,天幕之下浓云密布,烈风低低呼啸着从地平线上卷过来,刮起无数的雪粒与砂砾。
傅行州纵马疾驰,顶着风矮身伏在马背上,仍往雪原深处探去。他自幽州城匆匆而出,随身的亲卫被他远远甩在後面,自打出城就跟不上了。北风劈头盖脸地席卷而来,风中卷着细小的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刮过一样疼,这是要起雪暴了。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天气是会冻出人命的,关外一旦起了雪暴,北关向来闭门收兵,严禁任何人外出,连眺望台上的斥候也要撤下去。精兵甲胄尚且如此,萧临彻一行匆匆败走,又被羯人挟持外逃,只会仓促百倍。
傅行州不敢再往下想,扬鞭反手又是一抽,眨眼间再次没入茫茫的雪雾中。
荒原之上阒寂一片,北风在远处隐约盘旋,只能听见马蹄踏在石头与枯草上的声音。他又向深处走了约莫四五里,雪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卷着砂砾朝人兜头盖脸地打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不得已,拨转马头躲在岩石後避风,背靠着石头眯眼向远处眺去,遥遥见着雪地里有抹红色一闪而过。他顾不得风雪,立刻上前去看,拨开薄雪才看清是根朱红色的珊瑚簪子,摔成两截凌乱地散着。
小灜氏倒在不远处,身下白雪暗红,早就没了气息。傅行州仔细地检查过去,在她身侧雪中找到了半枚梅花镖,从中间被锐器劈开,应是没碰到人便在半空中被打落。
他认出来这是阎止随身的东西,不由得心神巨震。
他的拇指下意识地从劈裂的剑痕上摩挲过去,心道这镖为何会落在这里?阎止随身的武器不多,只有袖箭是平日里常用的。如今最後防身的三枚梅花镖都打了出去,想来已无可退路。可他若是在此与小灜氏殊死相搏,那萧临彻又去了什麽地方?
傅行州心中思忖,刚要翻身上马再探,只觉耳後劲风呼啸而过,一柄巨锤如阴云般从脑後袭来,巨力骤然凌空而下的嗡鸣声近在耳畔,几乎刮破他的耳膜。
骤然遇袭,他根本来不及回挡,只是下意识地向左拨马一躲,只见着那重锤当空迫近,心知完全来不及了。下一刻,他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如同金石锵然相碰,在凛冽的寒风中擦出一连串火星。
程朝挡在他身後,拔刀接住雷下压的重锤,四两拨千斤似的用刀尖往回狠狠一顶,竟迫使他收了势。
雷晗铭恶狠狠地看向傅行州道:“瑞王殿下没算错,你果然是找到这儿来了。阎止已经死了,你既然这麽在意他,不如就留在这儿,让他黄泉路上不至于一人孤苦伶仃!”
他说罢悍然出手,傅行州翻身抽刀迎战,三柄兵器在愈来愈烈的风雪中交戈在一起。历经幽州一场鏖战,三人的体力都已到了极限,厉而密的风暴像屏障一样阻隔了所有的感知,傅行州只觉得胸中一片寒冷,沸腾的杀意与某种他难以言说的疼痛混合在一起,用力地撕扯着他的心。
咣咣咣——悍然相抗之间已没有人再顾得上刀法与武艺,三人殊死相搏,如同在寒原上撕咬的巨兽。
“说!”傅行州双手握刀凌空下劈,刀刃抵在巨锤边沿,在寒风间怒声喝道:“阎凛川在哪儿?”
“你用不着费心找他了,”雷晗铭嗬嗬地喘着粗气,怨恨的瞪视着他,却无不快意地笑起来,“瑞王把他的外裳都剥走了,只给他留了一件单衣。这种天气里把他扔在这雪原上,他早就冻死了。更何况啊,荒原茫茫,你连他的尸体都不会找到的!”
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间喷出来。傅行州口中含血,暴喝出一声怒吼,双手悍然下劈,竟将巨锤砍出一道又深又大的裂口,手中刀随即应声而断,险些跌下马去。
程朝顾不上他的安危,翻手出刀相迎,短兵相接顿时拆了十几个回合。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侧耳隐约听得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渐渐地由远而近。
一切只在片刻之间,程朝听得有人高喝了一声退後,随即一夹马腹,往後撤去。紧接着,一张锁链大网如乌云般凌空落下,正罩在雷晗铭的头顶。大网一落,立刻从四面八方收紧,将他跪趴着压在正中间,丝毫动弹不得。
贺容策马匆匆走近,见着傅行州刚要说话却吓了一跳。傅行州胸前的护甲上喷满了血,鲜红地挂在银甲上,看着身上尤为触目惊心,背後的伤口裂开,隐隐可见洇到了外袍上,其中不知还有多深。
他不由倒吸了口气:“将军……”
“你带的人不够,先和程朝把雷晗铭押回去,绝不能让他再跑了,”傅行州打断他,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才擡眼看向他,“去找大哥求援,白象坪向东北十里,让他带人来接我们。若是来不及,就代我向父兄传一声……长韫不孝了。”
他说罢,毫不犹豫拍马即走,随即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
荒原上的风越来越大,雪片如同小石子一样迎头盖脸地砸下来,冻得人几乎失去知觉。马顶着风辨不清路,被岩石绊倒摔折了腿,再也起不来了。傅行州只得弃了马,在风雪间慢慢地往前走。
此处的雪依然松软,应是刚落下了没多久。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脚下打滑,站住了用脚拨开去看,只见底下斑斑血迹,已干涸成了褐色,漫漫延伸到远处。他顺着血迹一路寻去,半是走半是滑倒,到最後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到了一处小小的雪洼前。
雪松松软软地凹下去,有半截马尾巴露在外面,冻得发硬,上面挂满了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