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黑暗的应激创伤像蛰伏的怪物,在杨雪意最意想不到的薄弱时刻猛烈反扑,惊恐和焦虑突然发作,恐慌自动被激发,杨雪意的情绪变得不可控。
即便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自己已经长大了,这一次是不同的,但杨雪意的内心好像还是困在黑暗书柜里的无助小孩。
小时候作为留守儿童,外婆又要打零工,常常延迟到学校接她,一来二去为了杨雪意而被迫加班看护的老师便颇有怨言,几次三番後,只要稍有不满,她就会把杨雪意锁进学校的书柜里惩罚。
因此关于黑暗,杨雪意从没有过好的体验。
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的,是在她过完十五岁生日没多久的一个晚上。
应先生应太太出门赴宴,杨美英女士则被安排去打扫应昀家另一套闲置的房産。
整栋别墅里只有应昀和杨雪意。
停电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恐惧之下杨雪意没想太多,害怕支配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了应昀,像以往抱住外婆一样抱住了应昀。
然後下一秒,黑暗中,应昀动作激烈地一把推开了她。
继而响起的,是应昀的高声斥责:“杨雪意!你干什麽!”
十八岁的应昀声音和如今一样冷淡高傲:“离我远点!”
也不知道为什麽,明明大部分时候应昀只是冷淡,但一次,他却显得慌乱到无以复加,黑暗中杨雪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受到他声线里的不可置信和咬牙切齿,甚至带了一丝颤音,像是发现了什麽可怕的事实。
黑暗犹如在他身上动了什麽魔法,让他産生了无法接受的反应,于是变得恼羞成怒。
仿佛杨雪意是病毒一样,应昀近乎应激地飞速远离了杨雪意,语气不自然又急迫:“别碰我!克死了我的狗,还想克我吗?”
……
那次停电其实只有短暂的五分钟,然而杨雪意却觉得有五天五夜那麽漫长。
应昀的话击败了杨雪意对黑暗的恐惧,但取而代之,她感到屈辱羞耻和无尽的委屈难过。
关于什麽时候电力重新恢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应昀黑暗里的训斥历经时间的洗礼仍旧昨日重现般清晰。
也是,就算手机完好,打给应昀有什麽用。
他也不见得会来。
没有人会来救她。
杨雪意紧紧攥着自己的翻译稿,蜷缩在图书馆的一角。
“杨雪意!”
“杨雪意你在哪里?”
……
遥远的喊声像是从异次元来的,和过去几乎没有变化的冷淡声线里带了一丝慌乱和急躁。
自己吓的都幻听了?还幻听出了应昀的声音?
然而,在杨雪意的自我怀疑里,这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停留到了杨雪意的头顶,变成真切的丶笃定的音节。
循着应昀手中手电筒的光亮,杨雪意擡头,看清了应昀脸上的表情,带了一些不真切的慌乱和担忧,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气喘吁吁,像是跑来的。
等应昀蹲下身,脸上已经是一贯的冷静淡然,刚才的慌乱大约是光线变换下杨雪意的错觉。
他微微皱眉:“怎麽没走?”
说出“怕黑”只需要两个字,但没来由的,杨雪意觉得丢脸,二十五岁的人,竟然会因为怕黑怕到腿软。
她下意识慌不择言:“我丶我脚踝扭伤了,刚才被人推倒踩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应昀用嘴巴咬住手机,借着光源,手几乎是立刻挽起了杨雪意的裤腿,冰凉的手指短暂地接触到杨雪意的左脚脚踝,动作专业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查看无误後,又擡起杨雪意的右脚……
其实话说完後杨雪意就後悔了。
应昀就是骨科医生,她这撒的哪门子谎!
他大概已经发现杨雪意的谎言,应昀的手指还放在杨雪意右脚的脚踝上,眼皮微微上挑,在手机暧昧的昏黄灯光里不真切地看向杨雪意。
杨雪意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技术拙劣的新晋上岗狐狸精,竟然胆大妄为误以为应昀是不谙世事的书生,在这个捉妖专家面前班门弄斧……
不知道要被他怎麽嘲笑。
杨雪意的脸变得滚烫,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从这个世界抹除。
死了算了!
片刻後,在沉默中,应昀关掉了手机,周遭重新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