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怀表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模糊,像隔着层厚厚的棉花。林睦站在片灰蒙蒙的雾色里,表盖内侧的暖黄色地图边缘,一片新的灰色区域正在蔓延——形状像被橡皮擦过的痕迹,边缘标注着“遗忘副本——‘空白区’”,旁边用极淡的字迹写着:“被所有人遗忘的,会永远困在这里。”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掌心的向日葵印记正在变得透明,像要被雾气擦掉。更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想不起爷爷的名字了,脑海里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穿白大褂,戴老花镜,手里总拿着修表工具,但名字像被硬生生挖走的空白,无论怎麽想都填不上。
“别用力回忆。”血狼的声音从雾里传来,他的身影比平时淡了许多,风衣的颜色几乎融进背景里,手里举着块半透明的牌子,上面用指甲刻着“林墨”两个字——正是林睦想不起来的爷爷的名字,“这副本的规则是‘记忆剥离’——在这里,越用力回忆某个人,那个人的存在痕迹就消失得越快,最後连你自己都会忘了为什麽要记得。”
林睦接过牌子,指尖刚触碰到“林墨”两个字,怀表突然震动起来,表盖内侧弹出张泛黄的照片,是爷爷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两人站在实验室门口,背後的门牌上写着“净化会第三分部”,但男人的脸和门牌的年份都被灰色的雾遮盖了,像被人用涂改液涂过。
“被遮住的是我父亲的脸。”血狼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照片里男人的手,手腕上戴着块与林睦怀表同款的表链,只是表壳已经不见了,“在遗忘盲区,所有被彻底遗忘的人都会变成‘空白影子’,他们不会动,不会说话,就站在自己最後被记得的地方,直到连影子都被雾气磨平。”
雾气渐渐散开,露出片灰蒙蒙的建筑群——都是之前副本里见过的场景:医院的走廊丶阁楼的修表台丶镜像之城的钟楼丶寄生花园的花苞……但所有场景都失去了颜色,像褪色的老照片,而且每个场景里都站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熟悉却叫不出名字,他们的脚下都有块空白的牌子,像墓碑。
怀表投射出的全息影像里,盲区的中心矗立着座灰色的石碑,碑上刻满了被划掉的名字,最顶端的位置留着块空白,形状与林睦手里的牌子完全吻合。影像下方的任务提示是淡灰色的:“在石碑被完全填满前,将‘被遗忘者的信物’嵌入空白处,让至少一个名字重新被记住。”
“信物就是你手里的牌子。”血狼指着医院走廊里的一个空白影子,那人影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本病历,轮廓像极了爷爷,“但要注意,每个空白影子周围都有‘遗忘力场’,靠近三米内就会开始忘记与之相关的事——你刚才想不起爷爷的名字,就是因为我们离他的影子太近了。”
林睦的怀表突然自动翻开,表盖内侧的地图上,每个场景旁都标注着个褪色的名字:“苏晴”(奶奶)丶“艾拉”丶“陈默”(血狼父亲的名字,终于清晰了)……只有爷爷的名字“林墨”被圈上了灰色的圈,旁边写着“遗忘度90%”。
“你爷爷快被彻底忘了。”血狼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盒,打开後里面是半块齿轮,与寄生花园里艾拉留下的那半块正好拼成完整的圆,“这是我父亲藏在净化会资料里的‘记忆锚点’,据说能暂时抵抗遗忘力场——但只能用一次,而且会加速消耗我们自己的记忆。”
他们朝着石碑的方向走,路过阁楼场景时,修表台後站着个穿背带裤的空白影子,是阁楼老人。林睦注意到他手里攥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正在画向日葵,女孩的脸清晰可见,老人的脸却一片空白。
“他女儿还记得他,所以他的遗忘度只有60%。”血狼指着老人脚下的牌子,上面用铅笔写着“老张”,字迹稚嫩,应该是女孩写的,“只要有一个人还记着,就不会被彻底抹去——但如果最後一个记得他的人也忘了,他就会变成石碑上的一道划痕。”
林睦的怀表突然发烫,表盖内侧弹出片向日葵花瓣,落在老张的牌子上。空白影子突然动了动,擡起手似乎想摸摸花瓣,嘴里发出模糊的气音,像在说“囡囡”。他脚下的牌子闪过一丝金色,“老张”两个字清晰了些。
“看来你怀表的能量能暂时稳定他们的存在。”血狼加快脚步,“但别停留太久,石碑那边的遗忘力场最强,陈默的影子应该就在那附近——他是最後一个见过净化会终极计划的人,也是唯一能解开‘时间重置’密码的人。”
靠近石碑时,林睦开始忘记更多事:他记不清消防斧是在哪得到的,记不清镜像体对他说过什麽,甚至差点忘了血狼的名字,全靠血狼时不时喊他一声“林睦”才勉强维持清醒。石碑周围站着最多的空白影子,其中一个穿警服的人影格外显眼,腰间别着块与血狼父亲同款的表链,正是陈默。
陈默的脚下没有牌子,他的影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像要融进石碑里。林睦刚想靠近,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脑海里关于爷爷的最後一点记忆——修表时专注的侧脸——正在被灰色的雾吞噬。
“用锚点!”血狼将齿轮抛过来,林睦接住的瞬间,齿轮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将两人笼罩在里面。眩晕感消失了,脑海里的空白被迅速填满:爷爷叫林墨,生日是1998年7月15日,最喜欢喝加了蜂蜜的菊花茶,修表时总哼《蓝色多瑙河》……所有被遗忘的细节像潮水般涌回。
陈默的空白影子在金光中渐渐清晰,他的手里举着块透明的芯片,芯片上的纹路与起源之环的时间源代码完全吻合。“净化会……终极计划……”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不是重置时间……是……是创造‘绝对遗忘’……让所有人忘了痛苦……也忘了爱……”
芯片突然飞向林睦的怀表,嵌入表盖内侧的空白处。怀表投射出段完整的影像:净化会的最後几个馀党躲在地下掩体里,正在调试一个巨大的灰色装置,装置的核心是块晶体,里面嵌着无数被遗忘的名字,旁边的屏幕上写着“遗忘波发射倒计时:72小时”。
“他们想发射‘遗忘波’,让全世界的人都忘了净化会的存在,忘了时间锚点的规则,然後重新控制所有副本。”血狼的脸色变得凝重,“陈默当年就是发现了这个计划才被灭口的,他们以为杀了他就没人知道,却没想到他把芯片藏在了自己的时间碎片里。”
陈默的影子看着林睦,嘴唇动了动,说出最後几个清晰的字:“林墨……信任……”然後化作金色的光粒,融入怀表。怀表的表盖内侧,“林墨”的名字终于从灰色圈里挣脱出来,变成了明亮的金色,旁边标注着“遗忘度0%”。
石碑开始剧烈震动,上面被划掉的名字纷纷浮现,像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字迹:有镜像副本里的孩子丶寄生花园里的路人丶回声剧场里的演员……每个名字都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汇聚成一条金色的河流,流向盲区的边缘。
林睦和血狼跟着光河向外走,路过的空白影子都在渐渐清晰:老张的影子手里的照片上,女孩的脸和医院日志里某个护士的照片重合;车祸少年的影子旁边,女孩的影子正在给他递相机;奶奶的影子站在向日葵花田里,对着空气喊“小睦,快来看花开了”。
当他们走出遗忘盲区时,身後的灰色雾气正在退去,所有场景都恢复了颜色,空白影子们朝着他们挥手,渐渐消失在各自的场景里——他们会回到被记住的人身边,以记忆的形式继续存在。
林睦低头看怀表,表盖内侧的地图上,“遗忘盲区”的灰色区域变成了柔和的金色,旁边标注着:“记忆会褪色,爱会留下锚点。”他突然想起爷爷总说的一句话,以前想不起具体内容,现在清晰得像刚说过:“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但只要有人把它们放在心里,就永远不会真的消失。”
血狼走到他身边,手里多了块完整的齿轮,是陈默的记忆凝聚成的。齿轮上刻着串坐标,指向城市北郊的废弃工厂——正是净化会馀党藏身的地下掩体。
“72小时,足够我们准备了。”血狼将齿轮递给林睦,两人的指尖在接触的瞬间,怀表和齿轮同时发出金光,“净化会想让世界遗忘,但我们会让所有被藏起来的故事,都重新被记住。”
林睦握紧怀表,感受着里面新增的温度——那是爷爷丶陈默丶老张……所有被记起的人的温度。远处的天空放晴了,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每个影子上都带着淡淡的名字,像被刻上了永不褪色的印记。
怀表的滴答声恢复了沉稳,表盖内侧的地图边缘,一片新的区域正在酝酿——那是片黑色的漩涡,边缘隐约能看到齿轮与藤蔓的轮廓,像所有副本的融合体。林睦知道,那是最终的战场,是净化会馀党最後的堡垒,但他不再有丝毫犹豫。
因为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逆转时间或消除记忆,而是记住——记住爱,记住勇气,记住那些曾陪你走过的人,记住每个平凡日子里藏着的闪光瞬间。这些记忆会像向日葵的根,深深扎在时间的土壤里,无论狂风暴雨,都能开出向阳的花。
林睦打开怀表,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路的尽头,齿轮正在转动,藤蔓正在生长,幕布正在升起,所有未完成的故事都在等着被续写。他与血狼对视一眼,同时迈开脚步,他们的影子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像两串写满名字的脚印,通向充满希望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