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山坳中,岚图suv半埋,如一块狼狈的残骸,车顶天窗已破,一块狰狞的豁口,救援队橘红色的身影在漫天的灰与黄中,显得格外刺眼。
对讲机的电流声丶嘶吼喊叫,沉重的液压钳声,此时听起来都那样悦耳,在山谷中回荡出属于人的动静。
成禾真是最後一个被擡出来的。
左额伤口简单包扎过,血迹渗出,混着泥浆凝住。
医用毯包裹住她冰冷僵硬的身子,寒意却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她止不住地发抖,视线略微失焦地望向天,浅灰色的天空。
担架好颠啊。
意识在疲惫和失温中臣服,唯一还算清晰的念头是:数据……也不知道传回去没。
直到被放下,不再颠簸。她很快就要陷入彻底的沉睡。
一道踩着泥浆的脚步声靠近。
视野里,半拉天空被道很高的阴影取代。
真的高,挡住了稀薄天光。
熟悉冷冽的气息,穿透了泥土丶消毒水和雨後腐烂木头的浑浊气味,蛮横地钻入她的感官。
成禾真转了转眼睛,缓慢下移。
周颂南。
他站在离担架几步远的地方。
没了一尘不染,只穿了件单薄的深灰衬衫,袖子胡乱卷至手肘,手臂线条绷得死紧,有许多发红的划痕,裤脚和鞋都沾满泥浆。
狼狈。
他看着她。
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立刻上前。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冻过的雕像,目光又轻,又沉,直直落在她身上,饱含了无数复杂情绪,下颌绷得死紧,毫无血色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成禾真也看着他。
衬衫好皱。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眼底涌着深不见底的风暴。剧痛,後怕,还有强行按至最底部的惊涛骇浪。
疲惫席卷了她,成禾真连擡一擡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试着想说话,也只有一丝微弱气音。
“……”
周颂南的瞳孔细微地收缩。
他手一松,似乎这一秒才能确定,她是活生生的。
他终于动了,不过没有大步向前,也没有扑上来,只带着一点无法摆脱的僵硬,缓慢地,一步步地挪了过来,挪到她担架旁,单膝跪倒在泥地里。
最後一丝力气也被抽走。
周颂南的指尖也有冰冷湿气,沾着雨丶沾着泥,他轻拨开她伤口旁的一缕湿发,像之前许多次一样。
极力维持着平静,只有指尖止不住地抖。
“疼不疼?”
他问。
好熟悉,也好陌生。沙哑到像粗糙沙粒。
长途跋涉的疲惫,极力压抑下的紧绷。
成禾真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
这双眼睛她认识这麽多年了。温凉的笑意丶深不可测的心思丶作壁上观的冷硬丶陷入情动的热烈……此刻,清晰倒映着她,和一份承载不住的恐惧。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赤裸,不加掩饰。
她突然有点累,累到不想分辨任何,只想全盘地吐纳,再接收。
成禾真幅度很小地摇头。
视线又越过他宽阔平直的肩膀,看到後面停着的另一辆救护车,蓝灯旋转;看到陆一淙焦急地跟救援队长交涉,看到吕忱裹着毯子,抱着暖手宝,被人搀扶着前行,又朝她投来担忧的视线。
嘈杂,混乱,真实世界就是这样的。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雨後空气是一股土腥味,但是掺着冰冷的馀韵,还是让她清醒了不少。
“周颂南……”
她终于挤出了一丝声音,非常嘶哑:“你过来……”
周颂南很快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她。
“你说。”
“我在那里,我感觉……我快死t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是能活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