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快去叫他姐!在二楼——”
“道歉。”
成禾真居高临下轻声道:“我只说一遍。”
她今天心情本来就不是很好。
人生起起伏伏是很正常的。但这几天老是做梦。又梦到更累的那几年,研究生课业重,她也不想跟兰娴伸手老要生活费,想办法赚到後很开心,时不时收到来自周颂南打的钱也挺开心。自她借给他00後,过了一年,他就在FTA这种有名所里干得不错了,还有闲钱发她,说明很好。
那时候,她即使不喜欢当地的天气,当地的食物,但是未来仍然明朗可见。她又在学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个秋天,她又靠攒钱成了小富婆,决定去旅游,在飞机上,她看了本关于发动机的书,里头有个连杆的图片,有克罗布式发动机典型的倾斜分角,大端轴承盖于销钉上,用两个螺栓固定住
《跃马之心揭秘法拉利发动机技术》p50
,看惯了的东西,依然觉得非常美。从万米高空上洒进来的金色光线,落在那连杆上,是一整张大图,那种稳定丶对称,而和谐的美,使她幸福极了。
想想可以降落,享受假期,然後上课,再回家。每一段都是好的。现在连中途难捱的飞行,都能有这麽美妙的时刻。
她很难描述,在飞机上那一刻,那种向前看向後看,都是漫天遍野希望的感觉。
也是那年秋,在见到周颂南之前,她偶然见到了精神崩溃的周颂铭。周颂铭就在路边长椅上哭,哭下学期不想上学了。甚至崩溃到都没注意是成禾真在听他絮絮叨叨。
周颂南除了上班外,接项目做额外工作,也接论文作业申请,钱到了还能抽空投资,脑子好用,眼睛却先坏了。医生说是过度用眼引发血管痉挛,视网膜静脉阻塞症状,t有概率导致视网膜脱落,再继续下去这结果是必然的。
她住的地方离他不远,那天傍晚,她靠在二楼的栏杆上,还真看到了他。
昼夜交替的时刻,焦糖色的天空跟粉蓝色撞到一起,像晕开的烟幕,近处,深蓝色天鹅绒已经攀上天际。
在逐渐沉的夜幕中,周颂南穿了件质地柔软的针织衫,黑色长裤,他本来就是个很难忽略的人,又是漂亮的亚洲面孔,她一下就看到了。
他慢悠悠地走着,走到马路对面,又走回来。等人少车少的时候,没有刺眼的光,她能看见,男人是闭着眼的。
因为人行道尽头有点状盲道。
成禾真蓦地笑了,她撑着下巴,没有周颂铭那种天崩地裂。
她看着周颂南从暮色走到天黑,完全能理解他在干什麽。是她的话,她也会这麽做。
理解,这两个字决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大部分时候,人们只能远隔江两岸,互相蒙着眼说一句,我理解,我理解的。可是只有自己受着某一种苦痛,理解听起来更像隔岸观火。
所以她不会对任何人说。那一天,那一刻,她看着他。他们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可她从未如此深刻地觉得,他们是同一种人。对张着巨口的深渊,报之以烈火。
成禾真那次没去见周颂南,只是把身上带的钱全都留了下来。
她总觉得,被迫投降的哪怕有一万人,她就是第一万零一个。而周颂南会是第一万零二个。
可是什麽也不是,大家都只是人群中的某某。对失误无能为力,在有馀力的日子里,只想一觉睡过天明。
她期待过的未来就是这样的。
那以前在期待什麽?不知道。
一切回到过去的作品成禾真都懒得看了。她忍不住地会想,哪怕就是五年前,她遇见自己,能说些什麽呢?
那时候她什麽都不怕,以为自己手臂长一点,就能留住珍视的所有人。就能握住想要的未来。
现在,憋了一肚子没处发的火,烦得只想用手臂把遇见的倒霉鬼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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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颂南从二楼大步流星下来时,看到她被黑夜包裹的侧脸。一时间,有几秒的恍惚。她跟最初的第一面,竟没有太大分别。
他对她最开始的印象,是没有社会化完成的兽。他估计周锦生可能会很失望。从梁邮村回去後,并不建议把她接回周家。
这是种野生的,擅长夜行,蔫坏,又牙尖齿利的生物。
完全凭着本能生活。而且是不考虑後果的那一类。他年少的副业之一简直就是帮她收拾残局。
柯锦遥则完全吓到了,正想要报警,被他按了回去,他温声道。
“我来。”
周颂南说着,按住她的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他对成禾真动手的样子太熟悉了。有时候虚张声势,有时候杀红了眼。
握住她小臂的时候,周颂南俯身半蹲下来,黑眸微垂,擡起另一只手,微冷的掌心轻抚住她脸颊,低声叫了非常久远的称呼,用一种近乎冷静的诱哄。
“真真。再勒人要死了,手也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