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南错愕过後,僵硬地站在对面,一言不发。
他甚至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你……捡垃圾干嘛?”
成禾真捉起皮筋,尽量问得温和了:“这些也没啥用吧?”
他顺着她目光看去,像被烫到一样,手指微微蜷缩,又移开视线,自嘲地笑了下,一个苦涩丶带点破罐子破摔的轻笑。
“很可笑,是吧?我想留点痕迹,你在的痕迹。可以证明很多。”
锋利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整个人有股气被抽掉一般。
周颂南黑眸里的情绪,她终于抓住了。
疲惫,脆弱,近乎窒息的病态恐慌。
“我离开家的时候就没来得及。回来没赶上,查封了,卖掉了,什麽都没有了。有段时间我住到6号仓,老鼠爬过去的时候,我醒了,分不清自己在哪,分不清是不是……弄丢了很多东西。”
周锦生和周贤慈的所有物什都被卷走了,能卖的卖,能扔的扔,被砸掉的没用的更多。
物品。他喜欢实打实地,能接触到的东西,可以承载住他所有的崩溃丶思念与潮水般的恐惧。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惊醒,抓住那只老鼠,跟它说话。
他拼命想抓住的东西,一件都留不住。
带在身上的遗物也被踩碎。
最重要的是,他本来是周贤慈,周锦生留在这世间的遗物。
一塌糊涂。
他早就满足不了完美无缺的要求了。在泥淖中,撑着一口气处理该处理的事,只是不想整个周家被人说懦夫。
他恨许知彬,因为对方率先解脱了,夺走了他的名额。
成禾真,是他许多年後,想再次抓住的人。
在意识到感情的那一刹那,他已经被恐惧捕获。
要在成禾真面前做回原来的他。绝对不能让任何意外钻空子,让她对自己失望,让她看到自己不可依靠的软弱。
周颂南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成禾真怔住了,她看见他眼里的血丝,哑极的嗓音。
“成禾真,我是根本就不会爱人。想让你轻松一点,想让你不要为很多事情烦恼,可总是事与愿违。我越想做好,就越是失败。很早之前,我总有你会离开我的预感,我害怕。它成真了,我更怕。我想,你就继续觉得我无所不能,这样不好麽?”
寂静。
一方空间充斥着极度的静。
他手撑住桌子,支住自己的站立。
音量走低,最後轻然地笑了笑,灰败的让她愕然。
“我是个无能的人,我不想让你看清我——”
成禾真从转椅里起身,忽然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他,一个非常厚重的拥抱,伴随着她的眼泪,她抱得非常紧,如果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能被她勒得喘不过气。
她都怀疑他的抓周宴结束时,有锣声响起,尖利音色宣布:金身已塑,吉时到!
才会让一个人背负的完美外壳这麽这麽的重。
她环着他,只轻声说了七个字。
“周颂南,我们是人。”
他将全部的重量卸掉,随着缓而重的呼吸,整个人都压在了她肩头。
逐渐地。
她感觉到背部被一小块水迹洇湿了。
塑金身,金身碎。
钱塘江上潮信来,
水浒传
今日方知我是我。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一小捧自我的江水,直到这一秒,才流向真正的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