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静谧的夜色中,工人们在大西街的大同书城外架起脚手架,热火朝天地挂起了“‘李阳疯狂英语演讲会’激情报名中”的横幅。石赟拿着刚买的编织袋走回美发厅,西边家具店的新婚夫妇向他打招呼:“小赟,从哪儿回来呢?”
&esp;&esp;石赟乖巧地向他们问好:“我妈让我去小卖部买两个编织袋回来,您们吃啥哇?”
&esp;&esp;“吃口面。”新婚夫妇笑呵呵地说。
&esp;&esp;回到美发厅,石彩屏反手就把门锁上了。她拽着石赟的手腕,蹲下身对他说:“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你以后叫什么?”
&esp;&esp;“石”石赟还没说完,就感觉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个巴掌。
&esp;&esp;“再说!”面前的妈妈完全没了昔日的温柔,语气里都是怒火。
&esp;&esp;“迟斌。”石赟捂着脸,急忙改口。
&esp;&esp;“我呢?我叫什么?”石彩屏急切地问。
&esp;&esp;“迟彩萍。”石赟吃疼,抹起了眼泪。
&esp;&esp;“以后如果有人再喊石赟,你该怎么做?”石彩屏拧着石赟胳膊上的肉,孩子雪白细嫩的皮肤已经被拧出了道道红印。
&esp;&esp;石赟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喘着:“不回头,不答应,不认识。”
&esp;&esp;“那好,你叫什么?”石彩屏站起身,头发有些凌乱。
&esp;&esp;“我叫迟斌,妈妈叫迟彩萍。我没听说过石赟这个人,也不认识他。”
&esp;&esp;电风扇的叶片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转悠着,输送出了流通的风。石彩屏的眼眶慢慢红了,她心疼地把石赟紧紧地抱在怀里。
&esp;&esp;“别怪妈妈啊,别怪妈妈。”这个已经有了新身份的女人摸着儿子的头,热乎乎的眼泪流了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必须得活下去。”
&esp;&esp;石赟喘着哭腔,告诉石彩屏今晚他去小卖部的路上遇到的最新情形。已经开始有公安在路边拦截载重车型的司机,询问他们是否认识画像中的这个人。此外,还听公安们说近期要重点采集辖区内居民的指纹。案发已经六天了,想必那具在吕梁的尸体已经被公安发现。
&esp;&esp;石彩屏撑着新买来的编织袋,将母子俩的夏装一股脑地装了进去。但她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斌,你看见妈妈的戒指了吗?就是你姥姥走之前给我的那个金戒指。”
&esp;&esp;石赟正在收拾折叠伞和水果刀等小件日用,听到妈妈的疑问后摇了摇头:“没看见。”
&esp;&esp;石赟的姥姥信佛,生前每逢初一十五便雷打不动地去华严寺朝拜,虔诚地上香燃灯。
&esp;&esp;在石彩屏的旧日记忆中,她这位老母亲念叨了一辈子人要信“命”:戴了五十年的嫁妆镯子丢了,老人家觉得这个是命;石赟幼时候没了爸爸,老人家觉得这个是命;直到最后的弥留之际,老母亲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说想吃上一口热乎乎的刀削面,当石彩屏在家做好飞奔到医院时,老人家已经咽了气。如果人死后真的有在天之灵,她老人家一定觉得这个也是命。
&esp;&esp;“算了,丢了就丢了吧。”石彩屏使劲地晃了晃头。戒指丢了应该也是天意吧,要用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了。
&esp;&esp;将所有的行李打包完毕后,石彩屏回望着这间陪伴了她十年的美发厅。从最初的“彩屏理发店”到“彩屏发廊”,再到如今的“彩屏美发厅”,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听说省会太原已经有同行更名挂牌了,叫什么“美发沙龙”。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她也打算在香港回归后用这些年的积蓄喜喜庆庆地换个时髦的“沙龙”招牌的。
&esp;&esp;如今门脸的退租事宜已经和房东打好招呼,石赟的退学手续也已办理完毕。反正递给多方的统一口径,都是娘俩要去省会太原打工发展。
&esp;&esp;赖以谋生的一切家伙什儿都留了下来,就连行凶的美发棒电线也用沾了酒精的毛巾擦拭了好多遍后剪断丢弃。已经过了零点,是时候该离开了。
&esp;&esp;车窗外的晚风吹得人很舒服,这是石赟记忆中为数不多几次乘坐出租车的经历。从大西街到火车站的这一路,石彩屏一直痴痴地看着窗外。在她十来岁的年纪,周恩来总理曾经陪同法国总统来大同参观过云冈石窟。当年中央的电影制片厂拍摄了全程录像,以至于全国不少人都以为这里是山西的省会。
&esp;&esp;是啊,那个时候的大同曾风光无限。
&esp;&esp;初夏的夜色中,火车站上“大同”两个霓虹灯字格外耀眼。石彩屏拖着大包小包,在站前广场上停下了脚步。
&esp;&esp;“再来练习一遍。如果有陌生人问你叫什么,你怎么说?”石彩屏问。
&esp;&esp;“我叫迟斌,妈妈叫迟彩萍。”石赟回答。
&esp;&esp;“如果遇见了熟人,问咱俩去哪里呢?”
&esp;&esp;“我们要去太原打工,去投奔我小姨。”
&esp;&esp;石彩屏稍稍放心了些,她又拽了拽两个人脸上的碎布口罩。随后牵起石赟的手,跟着天南地北的人群涌进了火车站大厅。
&esp;&esp;安检口外,贴着铁路部门的安全警示宣传板。一张张血肉模糊的照片旁,明黄色醒目的字体标着“携带易燃易爆危险品害人害己”的警示语。铁路工作人员用大喇叭播报着紧急命令:“应公安部门要求,即日起大同出发的女性旅客、大同出发的女性旅客,请自觉配合工作人员进行指纹采集、请自觉配合工作人员进行指纹采集!”
&esp;&esp;石彩屏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周围已经有赶时间的旅客询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些消息灵通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听说是吕梁发现了一具男尸,凶手好像是咱们这儿的人。听公安这意思,凶手像是个女的,难不成是情杀?”
&esp;&esp;石彩屏跟随人群呆呆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大脑一片空白。行李一件件地通过安检的传送带,牵着妈妈手的石赟感觉到了她手心的冰凉虚汗。
&esp;&esp;他们的前方,不在采集范围之内的旅客被顺利放行,符合要求的旅客在指纹传感器上依次留下十根手指的指纹。漫长的等待时间让许多排队的旅客怨声载道,晚班工作人员渐渐地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esp;&esp;队伍终于排到了石彩屏和石赟,工作人员果然提出了需要配合采集指纹的命令。
&esp;&esp;盯着那台小小的指纹传感器,那片感应区域一次只能容纳一根手指的指纹采集。石彩屏的喉咙里就像有一面鼓,嗡嗡作响地快把心脏给震出来了。就在她即将要按下拇指的时候,石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sp;&esp;这阵哭声可谓是非常讨人嫌,引得周围的旅客纷纷侧目。石赟抓着妈妈的衣角直喊疼,在众目睽睽下伸出了左小臂,皮肤上赫然出现一道十公分的刀口,正在渗着血。
&esp;&esp;打瞌睡的工作人员立刻醒了,警惕地询问周围旅客谁私藏了管制刀具。石赟的哭声更嘹亮了,一个劲地抓着妈妈的手往血口子上凑。
&esp;&esp;“行了,赶快带孩子去车站医务室包扎一下。”看着石彩屏的手也沾得血糊淋剌的,这指纹怕是印不上了。工作人员又气又急,不得不匆匆地为他们放行。
&esp;&esp;“谢谢你们啊,同志。”石彩屏护着石赟,托起行李急忙向医务室的方向赶去。只听到身后又是一阵大喇叭的播报:“请携带管制刀具的旅客主动上交,一经查出后果自负!”
&esp;&esp;从医务室出来已经是半夜一点半,但火车站里依旧聚集着四面八方的人群。有怀揣致富梦去大城市的打工者,也有铺好被褥在售票厅席地而躺的务工者。戴着墨镜的未必是盲人,也有可能是碰瓷的;抱着孩子的未必是母子,也有可能是人贩子。倒卖车票的黄牛随时可能凑上来,抢包的扒手随时可能跳过来,同时还要提防走着走着突然撞上了哪个乞讨人员。
&esp;&esp;“同志,要两张去呼和浩特的硬座票。”终于来到柜台,石彩屏气喘吁吁地对售票员说。
&esp;&esp;“两张一共42块,凌晨3点10分发车。”对方说着,将两张粉红色的车票递了过来。
&esp;&esp;直到坐在候车大厅的座椅上,石彩屏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得益于刚刚发生的紧急意外,这一趟进站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许多,既没有陌生人问他们的姓名,也没有碰见熟人问他们要去哪里。只不过石赟的左臂已经被绑上了一圈纱布,这道长刀口肯定是要留疤了。
&esp;&esp;“刚才是谁划的,你看到了吗?”石彩屏关切地问。
&esp;&esp;周围仍旧是人来人往的嘈杂,石赟看着妈妈的脸。沉默片刻后,他从裤兜儿里掏出那把临时带上的折叠水果刀,龇着牙笑了起来。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