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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今天起,《中华人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正式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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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眼看着史跃平的手伸向那碟辣椒油,妻子杨文娟眼疾手快地将它端走了,还不忘拿上来一头糖蒜:“刚出院还敢吃辣,我看你在病房还没躺够。”
&esp;&esp;史跃平灰溜溜地把手收了回来。不过经妻子这么一提醒,他感觉左肾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此时是他回单位报到后的第二个星期,此前他因公负伤,在执行任务时被嫌疑人捅伤了肾脏。那可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躺在病床上的两个月,他以为自己的公安生涯差点要被这一刀给断送了。
&esp;&esp;说起他因公负伤这事,还和妻子杨文娟的工作单位有关系。
&esp;&esp;早些年,市人民检察院控审科有位书记员叫陶振宇,他从97年起向银行骗贷了上百万,用亲戚的名字筹建了陶瓷大厦。他不懂陶瓷,也不懂商场,只是赶上了好时机,在建成后逐一出租摊位,渐渐地获取了不菲的租金。
&esp;&esp;当年在建陶瓷大厦时,是一位叫做孟广德的建筑公司工长承包了大厦的装修工程。孟广德先后从各个单位赊购了红砖、钢材和水泥等材料50多万,再加上请工人的施工费20多万,总共给陶振宇的大厦垫付了上百万。然而大厦竣工后,陶振宇迟迟不肯把这笔不菲的承包款汇给孟广德。
&esp;&esp;很快,工人和货主们纷纷上门向孟广德讨债,四处躲债无门的孟广德就拿刀跑到陶瓷大厦要账。这一回,他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持刀胁持着陶振宇一路到了大厦的顶楼。在公安出警后,史跃平身先士卒地带领警力迂回到顶楼,想趁机控制住孟广德。谁料孟广德情绪激动、急于泄愤,一刀捅进了史跃平的左肾脏。
&esp;&esp;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抢救,史跃平总算是脱离了危险,但也落下个终身不可逆转的四级伤残。面对着左肾动静脉瘘的伤情报告,局长体恤他的牺牲,原本是想把他调到一个清闲些的科室,但苦于警力不足,再加上史跃平本人意愿强烈,最终还是在10月中旬回到了刑侦支队上班。
&esp;&esp;好在他有一位理解他工作的妻子。妻子理解他的血气方刚,就算他大半夜被单位叫出门也毫无怨言。可以说,他的这位妻子除了严禁他吃辣椒外没有什么不好。
&esp;&esp;眼下杨文娟准备出门上班,最近几天,他们检察院在提审那位书记员陶振宇。
&esp;&esp;“冤有头债有主。捅你的人已经被抓了,但害得他捅你的人也别想跑。”杨文娟匆匆喝着一小碗羊肉汤,手中只剩下半块饼子:“不过你也小心些,前年你们公安系统的民警颜振农的例子还不够惨痛吗?何况,他还是在首都北京呢。”
&esp;&esp;但史跃平却在想着别的事,他盯着那份报道《未成年人犯罪法》正式实施的晨报:“我问你啊,你说孩子会撒谎吗?8岁的孩子。”
&esp;&esp;“这你可问着我了。孩子会不会撒谎我不知道,但是撒谎的大人我倒是见过不少。”杨文娟吃完最后一块泡馍,擦干净手到门口换鞋去了。
&esp;&esp;家里只剩下史跃平,时钟即将走到上午九点。杨文娟只知道史跃平这两天又接到了案子,也知道10月31日晚上郊区那起火药黑窝点的爆燃事故,但并不知道这起爆燃事故正是史跃平几天来调查的案件。
&esp;&esp;眼下馍泡在羊肉汤里,史跃平也无心再吃了,脑海中重新梳理起案件的进展。
&esp;&esp;死者黄巍和黄阳是两兄弟,甘肃庆阳人。那晚,当消防人员控制好火情后,公安发现两兄弟的尸体已经呈严重炭化。报警人正是兄弟中的黄巍,他曾使用一个座机号码向公安局反映,称有一名叫做“吴文雄”的技术工人正在行凶。
&esp;&esp;随后,公安在案发现场外的荒地上看到了吴文雄8岁的女儿吴霜。小女孩被发现时衣衫不整,左手手臂上一条十公里的刀口触目惊心。
&esp;&esp;据吴霜交待,吴文雄长期以来利用职务之便向二黄兄弟提供大量硫磺,但在违法交易的过程中产生了利益纠纷,吴文雄因此挥刀陆续杀害了黄阳和黄巍。杀人的过程被吴霜无意间撞见,这就激发了吴文雄的兽性心理,打算杀掉吴霜灭口。但吴文雄没料到黄巍事先报了警,便在听到警车呼啸而至之际放弃行凶计划,弃刀潜逃,至今下落不明。逃逸前,他用疑似火柴或火石引发的明火燃烧了仓库的油纸,继而引爆了案发现场数十吨硫磺。
&esp;&esp;吴霜的证词逻辑清晰,包括吴文雄对二黄兄弟的行凶方式都与现场的勘验相吻合,但史跃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当年轻女警林伊娜带吴霜去医院检查身体时,那个8岁女孩怅然若失的眼神也太平静了。史跃平不免疑惑:面对向自己挥起屠刀的父亲,她难道不应该是劫后余生般的阴影和哭泣吗?可她现在的表情就像是知道父亲要向自己举起屠刀一样。要么,就是她笃信父亲根本不会真的要向自己举起屠刀。
&esp;&esp;昨天晚上,林伊娜拿到医院的检查结果后向史跃平汇报:“果然,您的猜测是对的。吴霜靠近下体的大腿内侧呈现多处红肿,是被暴力拧伤后的痕迹。在皮肤上提取到的皮屑,也与由二黄兄弟朋友交上来黄阳的衣物和烟盒上遗落的皮屑一致,但处女膜没有破裂。”
&esp;&esp;所以,吴霜的证词至少具有隐瞒,她隐瞒了自己当晚曾遭到死者黄阳侵犯的情节。
&esp;&esp;“那么,爸爸到底是因为他杀人时被你撞见所以伤害你、还是因为你被坏人侵犯所以才杀的人?”昨晚在病房里,史跃平就曾小心翼翼地向吴霜试探性地提出这个问题。然而,那个女孩听后哇哇大哭,这回哭得要远比案发当晚撕心裂肺许多。那哭声十分凄惨,似乎在控诉着史跃平残忍的提问。
&esp;&esp;旁边的林伊娜心生恻隐:“您这么问,给孩子的伤害多大啊?她才8岁。”
&esp;&esp;史跃平何尝不知道这种问题会给8岁的孩子带来阴影,但这已经是他反复在心中酝酿过后的问法了。如果对方是个成年人,他早会换上另外一套粗暴的方式:你说吴文雄杀害二黄时被你撞见,所以要杀你灭口;但现在有证据显示你被黄阳暴力侵犯甚至是性侵未遂,死人总不会侵犯你吧?那么吴文雄到底是经济纠纷杀的人,还是因为你被侵犯才杀的人?如果是因为经济纠纷杀的人,那黄阳哪里有时间和条件侵犯你?如果是因为你被侵犯才杀的人,那他们为什么会有经济纠纷?吴文雄又为什么企图杀害你灭口?
&esp;&esp;史跃平是个粗线条的人,他知道。也正是这种粗线条,让他多年来总是一腔孤胆勇往直前。但此时面对着这个8岁的女童,他虽有满肚子的怀疑和怒火,但在看到她哭得撕心裂肺时,也只能憋回肚子里。
&esp;&esp;这一憋,受伤的左肾刀口好像更疼了。
&esp;&esp;“急死人,真是急死人了。”史跃平攥紧的拳头偷偷挥动着,却也只能松开了。
&esp;&esp;不过,今早妻子杨文娟出门前的一句话倒是给自己提了醒:孩子会不会撒谎不知道,但撒谎的大人倒是见过不少。是啊,既然孩子的身上找不到线索,那不如去大人的身上寻找突破口。
&esp;&esp;根据史跃平目前掌握到的线索,吴文雄的妻子迟彩萍和儿子迟斌户籍居住地为前进街西夏小区4单元402室。其实早在案发当晚,吴文雄就已经派人通知了家属,一是通知吴文雄涉嫌一起命案,二是通知吴霜作为重要证人且身体受伤需要住院治疗,期间会有公安保证她的安全。
&esp;&esp;几天过去了,想必家属也对此有了基本的心理准备。想到这里,史跃平授意年轻女警林伊娜按下了402室的门铃。
&esp;&esp;来开门的是一位气质淡雅的女人,她穿着藕荷色的开衫,脸上未施粉黛。看到神情严肃的史跃平和年轻女警,她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警官们,请进。”
&esp;&esp;客厅里布置得井井有条,一看就是女主人经年累月打理过的。但在这个家庭突遭变故后,史跃平还是能从家居的细节发现一些端倪:阳台上绣球花的叶子已经耷拉下来,看上去几天都没浇水了;晾衣绳上空空荡荡,他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打开了洗衣机的盖子,里面待清洗的衣物少说有五六件。
&esp;&esp;来之前,史跃平在心中酝酿过几处疑点。比如这对父女生活中的真实关系好不好呢?是否吴文雄总对她拳打脚踢,导致吴霜怀恨在心?但当他一走进客厅看到满墙的简笔画,心中就有了答案。稚嫩的画笔,全都描绘着幸福的一家四口;收音机和书柜上,还随处可见父女二人的合影。即便外人看到,也忍不住感慨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
&esp;&esp;看着史跃平站在书柜前端详着父女的合影,迟彩萍以为警官对吴霜的画感兴趣。迟彩萍打开了话匣子,还把她亲手给吴霜装订的画集拿了出来,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esp;&esp;从进门到现在,迟彩萍只有在介绍吴霜时才打起了精神,这让史跃平更疑惑了:这种对子女的骄傲感是装不出来的,只有融洽和幸福的家庭才能在言谈举止间流露出这种爱。但这么幸福的家庭关系,吴文雄又为什么要杀吴霜灭口呢?假设他真的被吴霜发现了偷窃硫磺的惊天秘密,他作为父亲就一点儿都不相信吴霜会替他保守秘密吗?要灭口,就必然是对对方毫无信任感。可如此融洽的父女关系,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没有信任感的状态。
&esp;&esp;“还有个问题。在你的记忆里,吴霜以前有没有和吴文雄去过那个黑窝点?”史跃平边问,边翻看着迟彩萍拿过来的吴霜画集。翻页的时候,一张彩色照片突然滑落在地。照片上是一幅简笔画,而画面最醒目的莫过于夜空中绽放的一朵朵漂亮烟花。
&esp;&esp;“对,就是这次。”迟彩萍看着史跃平手中的照片,告诉他这是吴霜参加迎接澳门回归中小学生美术展的参赛作品,自己特意在吴霜将原作送展前拍照留念。最开始吴霜什么也画不出来,但有天晚饭后她跟吴文雄外出了一趟,回来后就迅速勾勒出了烟花的铅笔稿。除此之外,她不知情。
&esp;&esp;史跃平陷入了沉思。如果吴霜此前就去过那个黑窝点,那么8岁的她对吴文雄偷窃造纸厂硫磺而谋利的行为是否知情呢?如果知情,吴文雄当晚与二黄兄弟就价格利益交涉时被吴霜看见,吴文雄是大可不必杀人灭口的。
&esp;&esp;既然吴霜已经到了要“被灭口”的程度,就说明她只要活着就会对吴文雄造成威胁。案发当晚看到警车呼啸而至时,吴文雄为什么扔下了这位重要的证人后自己逃逸呢?让吴霜落入公安的控制不是对他更不利吗?直接杀死不是一劳永逸吗?
&esp;&esp;时间缓慢地流淌着,在向迟彩萍陆陆续续了解了些其它情况后,史跃平拿走了吴霜的画作和几张父女合影。
&esp;&esp;“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谢谢你们的配合。”史跃平起身准备告辞,提醒着林伊娜道:“按惯例,给家属收集指纹。”
&esp;&esp;话音刚落,一直端庄得体的迟彩萍突然有些慌乱:“指纹?”
&esp;&esp;果然,史跃平捕捉到了这丝慌乱:“有什么问题吗?”
&esp;&esp;“没有。”片刻后,迟彩萍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需要录入左手还是右手?”
&esp;&esp;“两只手的十指都需要。”史跃平用余光瞄着那个女人,只可惜她接下来始终保持着从容的状态,再也没有方才的失态。
&esp;&esp;“可以了,谢谢配合。”林伊娜将那个小小的黑色机器收了起来。史跃平打开家中的门,又环视了一圈屋内陈设:“不用送了,再见。”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