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在返回局里的路上,颜宁和谢海涛趁机打包了一份牛肉面,在车里边吃边聊。
&esp;&esp;谢海涛聊起了最新的落户政策规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像他家的情况,孩子是在2003年8月7日以后出生的,想要落户北京就必须有住房证明。”
&esp;&esp;“万寿路派出所那边怎么说?”颜宁问道。
&esp;&esp;“说是在12月18号那天,徐瑞民的确去过户籍大厅,但民警给他的答复也是合乎规定的,说像他这样的北京集体户口,必须有房产证明才能让婴儿落户北京。”
&esp;&esp;第二天的旭日蓬勃升起,冬季的暖阳带着消融冰雪的力量。
&esp;&esp;12月25日,那些在平安夜通宵狂欢的年轻人开启了新一天的生活。蓝色港湾等各大商圈已经没了昨夜火树银花的繁华景象,唯有市政的环卫工人们收拾着满地狼藉的残局。
&esp;&esp;这桩惨剧在一夜间传遍了机电厂,厂里的人事处主任一清早就在办公室里等候警方前来,他还记得,徐瑞民曾在12月11日来人事处求他帮忙。
&esp;&esp;“徐瑞民希望我能替他向厂领导求情,让单位先给他过户一套房子。”主任说道。
&esp;&esp;“为了给孩子办户口?”
&esp;&esp;“对,他说孩子马上满月了,再不上户口就要变成黑户。等户口一办完,他就马上把房子还给单位。但是警察同志,这种事我们是不可能批准的。”
&esp;&esp;在人事处主任后续的回忆中,这件事很可能是压垮徐瑞民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徐瑞民从此就受到了精神刺激:他要么是经常在工位发愣发呆,要么是意识不清出现低级失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偶尔会没来由地咧着嘴笑,光主任就见过两次。
&esp;&esp;警方离开机电厂后一路向北,来到玲珑公园旁边的一家菜市场。按照402室女邻居的说法,徐瑞民在案发当天下班后就是沿着这条路线到菜市场给于秀秀买肉炖着吃。
&esp;&esp;在菜市场里,颜宁和谢海涛拿着徐瑞民的照片走访了近20分钟肉摊,终于在靠西门的一个夫妻档屠宰摊有了发现。
&esp;&esp;屠宰摊女主人的套袖沾着经年累月的血污,她认出了照片里的徐瑞民:“这人周六来过,我有印象。”
&esp;&esp;据老板娘回忆,当时徐瑞民在摊前徘徊了半天:“他最初要买三斤肘子,都上完秤了又改口说要买两斤,我刚要给他切,他又犹犹豫豫着说‘还是要三斤’。”
&esp;&esp;“他还说了些什么?”颜宁问。
&esp;&esp;“还问我肘子怎么炖才更下奶,应该是家里有了小孩,要让媳妇儿奶孩子。”说完,老板娘熟练地切下肥肉扔到地上,很快有一只流浪狗摇着尾巴叼走了。
&esp;&esp;老板娘的话为徐瑞民案发前最后的行动轨迹增添了一抹生动。当时徐瑞民提着一塑料袋小葱,在屠宰摊前心事重重地盯着老板娘给其他客人切肘子。直到两个客人都付款离开后,徐瑞民才上前小声地询问价格。
&esp;&esp;“他蹲在旁边很久了,就像海鲜市场里蹲鱼虾蟹的人一样,只要看到海鲜一死就冲上去,以买‘死货’的便宜价格抢下那些还算新鲜的海味。”老板娘回忆道。
&esp;&esp;对于徐瑞民的举动,老板娘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额外给他切了几两。
&esp;&esp;等待切肘子的时候,徐瑞民还打了一通电话,听语气对方似乎是居委会,徐瑞民聊天时还提到过“血站”。虽然徐瑞民在通话,但他仍然目不斜视地盯着老板娘切肉的动作,好像生怕不留神就缺斤短两了似的。
&esp;&esp;冬季午后的暖阳和煦,光线透过防雨棚照进潮湿阴冷的菜市场。那只已饱餐的流浪狗心满意足,趴在地面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esp;&esp;很快,社区居委会也佐证了屠宰摊老板娘的描述,居委会确实在24号接到过三单元401室租户打来的求助电话,求助的内容也很稀罕,是询问北京哪里有地方可以接受“有偿献血”。
&esp;&esp;“我们耐心地跟他解释,说为了遏制卖血行为,国家很早就执行无偿献血制度了,如果有献血的意向,其实无偿献血是一份献爱心的善举。”
&esp;&esp;然而,居委会的答复显然不满足徐瑞民的期待。
&esp;&esp;在和警方的后续交谈中,居委会还提到有关集体户口的更多线索。
&esp;&esp;徐瑞民每个月的固定工资只有3200块钱,即便买南城最便宜的房子,也要全家不吃不喝25年。自从孩子出生后,街坊邻居明显听到他们夫妇的吵架次数变频繁了。
&esp;&esp;“于秀秀总催着徐瑞民尽快落户,最后把徐瑞民催烦了、撂下一句‘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去卖血’。”居委会的大婶说道。
&esp;&esp;谢海涛从小在西城区长大,似乎离这种家庭的烦恼很远,他低声对颜宁说:“如果当初就给孩子落到女方的涿州老家,可能也就没这起悲剧了。”
&esp;&esp;居委会的大婶们乐了,似乎在说谢海涛不食人间烟火:“哎哟小警官,夫妻俩一方是北京户口,谁愿意孩子一出生就送到京外去啊?哪怕冒着满月后要交罚款的风险,也想多试试一些门路的。”
&esp;&esp;颜宁知道近年来公安部一直在推动户籍制度改革,但也知道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的难度。他痛恨犯罪行为,但也惋惜徐瑞民此举的动机:“如果孩子变成黑户,以后会遭到歧视的。”
&esp;&esp;常年深扎在基层的居委会大婶们饱尝人间冷暖,她们说,城里人和城外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堵“电网”似的,户口制度就是排斥外地人的导火索;但是,难道真的要除掉附着在户籍制度上的教育和就业等“特权”吗?好像并不行。就算真的能一刀切断与户籍制度纠缠的各类利益,难道“户改”就有彻底的出口了吗?
&esp;&esp;当颜宁和谢海涛走出居委会后,不远处一群六七岁的孩子们睡醒了午觉,正穿梭在胡同里开开心心地玩游戏。按照就近原则,他们应该大多是附近翠微小学的学生。等到他们无忧无虑的几年时光过去,再按部就班的小升初、初升高,最终通过不同高校进入社会的大染缸,应该就是他们共同的命运。
&esp;&esp;胡同里的大人们成群,捧着茶杯闲叙着家长里短。颜宁突然想起了徐瑞民,他好像从来没享受过这样惬意的午后时光。
&esp;&esp;14、昔日河边晾马,今朝高楼广厦
&esp;&esp;2016年12月31日,北京亮马桥。
&esp;&esp;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亮马河上,冰封的河面倒映出清丽的浮影。沿着新源西里的河段漫步,街道两侧的灯带在夜晚斑斓耀眼。
&esp;&esp;要论京城的水系,无论从长度深度还是流域面积考量,亮马河都不算是翘楚,但作为昔日皇家开设的御马苑,城市的发展赋予了它崭新生机:它不仅坐拥林立的使馆区,还毗邻燕莎蓝港等知名商圈,而朝阳公园则宛若一颗璀璨的明珠,为它的渊源妆点了传奇的色彩。
&esp;&esp;这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市民们都期待着今晚的新年倒数。
&esp;&esp;颜宁听左家庄派出所的师弟说,这里很快就要进行一场浩浩荡荡的环境综合整治:从封堵开墙打洞到拆除违法建设、再到关停取缔无证无照餐饮,总之要把这条河打造成具有国际站位的风情水岸。
&esp;&esp;同时,这也意味着伴随他们童年的景观将很快消失不见了。
&esp;&esp;颜宁来到亮马河畔,他拨开石阶旁枯萎的杂草,坐在了岸边。阵阵河风涌来,在凛冽的冬季钻进他的衣领,他忍不住裹紧衣服,看向远方流光溢彩的风景。
&esp;&esp;关于鑫纺小区12·24案的警情通报已经公布:徐瑞民因儿子落户无望而情绪波动,从401室亲手摔死了出生仅41天的男婴。于秀秀见此情景后精神崩溃,她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想与徐瑞民拼命,却被徐瑞民失手误砍向颈动脉。随后,徐瑞民畏罪割腕,被送往医院抢救五天后脱离生命危险。
&esp;&esp;可能是“杀子”的悲剧较为罕见,这两天各大媒体平台的热点都是这则新闻。可惜今天是12月31日,几个小时后就将会有更为壮观的同城热点:蓝色港湾的灯光秀、世贸天阶的跨年倒计时、中华世纪坛的发光火炬塔、国贸cbd的新年促销打折等,而这个案子将随着2016年一起烟消云散。
&esp;&esp;冰冻的河流映着璀璨的灯光,但这座熟悉的城市却渐渐变成颜宁陌生的样子。
&esp;&esp;又是一年了,他的爸爸妈妈还好吗?他终于完成夙愿穿上这身警服,可却连他挚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esp;&esp;颜宁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今天。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