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脚迈过门槛,身後隔扇门再度合拢。
叶莺下意识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室内的光线。
这是崔相的书房,作为崔宅的主人,当朝宰辅,所有一切都得配得上他的身份。仅凭叶莺的目测,这书房比澄心斋大了一倍不止。
却比澄心斋更压抑。
澄心斋白天不点灯的时候,也会有阳光透过窗户,照亮室内每一个角落。
不像崔相的书房,阔大而深,门外的天光透过雕花棂子,打在她脚边,里面却很昏暗。
她犹疑着往里踏了一步。
幸好绕过屏风,室内就亮了。
听见脚步声,屋内坐着下棋的两个人擡起头来。
溶溶秋光里,走出一个娉婷少女。
荷袂翩跹,步履轻盈。
周身落了一圈的光线,就像是在发光似的。
待走近了,一张面孔清丽脱俗,羞煞桃李。
崔相确定,就是她了。
其实对于家里收留了个公主,还是个早有渊源的公主这件事情,崔相颇有些头疼。
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想跟皇室血脉扯上关系。
万一日後查出来这位是假冒顶替的,谁知会不会惹祸上身。
但见到叶莺第一眼,他便没了这些忧虑。
一眼就想起了当年那个叫秀秀的婢女。
那时皇帝就连行踪都被太後监视着,秀秀即将临盆时,自己代皇帝询问秀秀的意思。
是入宫侍奉,锦衣玉食但如屡薄冰;还是埋名市井,布衣粗饭但简单无忧。
秀秀笑中含泪,“还请相公转告那位贵人……婢子胆小,没什麽出息,只想简简单单一辈子。”
依当时的朝局,崔相与皇帝都默认她是害怕。
直至生産那天,她快要不行了。
“……即便再厌恶婢子,孩子终究是贵人的骨血,还请他……好歹看在亲生骨肉的份上,能照拂一二。”
秀秀是崔府的家生子,爹娘并不得脸,还有些笨,一家子老实人,此前人生中最大的事就是阴差阳错伺候了贵人,还有了孩子。
但贵人并没有接走她,这孩子名义上成了二相公的。此後所有人待她的态度都是客气中透着鄙夷。
贵人从来没有来看过她。
她不懂什麽局势,只以为贵人厌恶她,连带着厌恶这个孩子。
没有人告诉她,贵人的孩子生来就是贵人,自然不可能像她一样为人奴婢,也没有人告诉她,孕中忧思太重,是会影响身体的。
其实如果那天换成是太夫人来探话,或许就能听出她言不由衷的难过。
崔相或许听出来了,却没留心。
男子与女子到底不同。
叶莺先认出了崔相。
崔沅的眼睛与他十分相似。
只崔相的眼神中蕴着精光,没有那些绵绵情意。
叶莺想起来了,其实崔沅从前的眼神也是这般的锐利。
崔相对面的那个男人好像傻住了。
叶莺看了他两眼,觉得有些眼熟。
她不敢多看,乖乖一垂头,福身见礼:“相公。”
崔相从前不知便罢了,如今知道,怎麽敢受她的礼,连忙避开。
皇帝猛然回神。
他绕过棋桌,快步上前,激动地仔细打量着她。
比起崔相,他每年都会收到叶莺的几张肖像,从小孩子到大姑娘,尽管那画像不能描摹出其三分神采,却也足够他确认了。
就是她。
皇帝一时无言。
叶莺为他们的态度摸不着头脑。
她不记得自己曾认识这个人。
但他身上的确有种莫名的熟悉……是了!
这个人,曾经来过竹苑,是那位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