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内的下人都很懂分寸,即使不解公子为何身受重伤,还由着沈姑娘这般亲密地抱着他进了屋,可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
在赵宅,没有公子的吩咐,他们不能做任何没规矩的事。
这是沈萱第二次进到他的屋里,简约的陈设却不失贵气,仔细看去,宽敞的房梁顶端被窗外的浅日映衬出闪烁金光,梁柱像是镀了层金般引人注目。
她不禁感叹这细致入微的奢华程度,上次来的时候怎麽丝毫没注意到。
许是之前遇刺的不安感消失不少,她脑子里原先积攒的疑惑又重新冒了出来。
视线顺着梁柱移至床边,那眉头紧蹙的男子一对上她的眼神明显有些心虚,可怕什麽来什麽。
沈萱清了清嗓子,直言道:“赵公子,你的武功很厉害,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心智单纯的人,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她直截了当地挑破了两人间那些令人疑惑的事情,盯着床边虚弱之人,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细声细语,就怕他介意自己的鲁莽而导致伤口撕裂。
“其实我是…”
赵忱原本心里想好的解释临到嘴边却突然转了个弯,他明明是想让沈萱看见自己阴狠嗜血的模样,想让她渐渐了解自己的一切,也打算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可那些话始终说不出口,表面上镇定如常,可心中的准备早已被巨浪侵袭殆尽。
他怕,怕沈萱会嫌弃他沾满鲜血的双手,怕她会厌恶他满背丑陋的伤痕,他更怕自己身处地狱却连累到她。
他是个只配活在阴暗里沟缝中求生的傻子,又怎麽能奢望得到明媚单纯的她。
沈萱茫然地侧首看向赵忱,却清晰地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悲楚,清隽的眉眼霎时蒙上绝望,可他情绪控制得极好,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便已恢复正常。
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上前担忧道:“你怎麽了?怎麽不说话了?”
沈萱的追问打断了他的思绪,怯意使他步步後退,整理一番情绪後艰难挺直身子,委屈道:“其实是因为娘子在我身边我才不怕的,我要保护娘子,不能让娘子受伤…”
他简单几句话,却戳中了沈萱一向平静的心潮,也许赵忱真的是把她当成亲近之人,才豁出命也要保护她。
他垂下的眼睫略微湿润,复而擡眸望向她,雾气弥漫的双眸带着脆弱,她心软下来,自悔刚刚说话太直接伤到他了,便急忙改口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是我想多了,我不问了便是。”
赵忱故作依赖地朝她伸出双手求安慰,沈萱也不愿再拒绝他,坐在床边像面对沈俊俊一样叮嘱道:“赵公子,你的伤一定要日日涂药,我也会常来看你的。”
他亮晶晶的眼里泛出几分急切,“娘子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的。”
沈萱这下又觉得他就像只需要人呵护的狸奴,撒娇般地蹭了蹭她的胳膊,和先前打斗中杀伐决断的模样完全不同。
“我当然说话算话…”她点点头,拍拍胸脯许诺着,随後再三犹豫後,才说出藏在心底的感激,“上次那晚我睡着了,不过我能猜到是你在我爹娘面前帮我说话,劝服他们同意我去城里做工,我这才安心地找了裁衣坊的差事,真的很谢谢你。”
赵忱喜欢看到她唇角扬起的笑容,配合地问道:“你真的很喜欢那家裁衣坊吗?”
“当然了。”沈萱一提到这个浑身是劲,点头笑道,“你知道那家店吗?就是城南小街里的‘陈氏裁衣坊’,现在店里的业务很少,还面临着很多问题,我本想说做大生意,能赚更多的银子,可还是得东家同意才行…”
她又说了许多,在看到身旁的他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笑意的时候,羞赧地抿住嘴巴,小声道:“我是不是废话太多了…”
实则是她平日里在家中没人可以耐下性子听她这麽多无关紧要的话,很多欣喜的丶难过的事,只能憋在心里。
赵忱则安慰道:“没事,以後你想说话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我想听。”
在心里沉睡的某处倏然被打动,姑娘家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随後沈萱见天色不早,一拍脑门想起怀里收起的平安符,和他又道了声谢後匆匆从後门小路跑回了家。
围栏圈起的院子里传来张氏训斥沈俊俊的声音,“你个混小子,一天都没学会几个字,你整日瞎晃悠什麽呢?”
她说着又看见一旁躺靠在台阶边打着哈欠的沈大柱,将怒火又撒在他身上,“你也是,一天天不干正经事,满脑子都是馊主意。我就说你买通的那车夫不靠谱吧,他早早地回来报信说马车坏了,却不见蓉蓉的身影,我看丫头要是出了什麽事,你怎麽解释!”
而刚跑到院外顿住脚步的沈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喃喃问道:“阿娘,你们在说什麽?买通车夫…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