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柱被他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吵得心烦,偷摸擦了把眼角的泪,梗着脖子装模作样道:“哭啥哭,你们娘俩真是,蓉蓉去京城里过好日子了,以後都不愁吃穿了,你还想留着人家,我都不稀得说你…”
……
两驾马车浩浩荡荡驶出青山县,车铃随着车身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路畅通无阻。
精致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白皙稚嫩的小脸,她的目光流连于身後慢慢远去的县城,以及云雾间那座磅礴秀丽的高山。不知不觉间,一滴泪随风飘落,这是她留给这片土地最後的念想。
马车许是压到了碎石,颠簸了片刻,包裹中的一方木盒掉落出来,沈萱轻轻拿起,打开後,她的神情复杂而又幽深。
那是一颗药丸,旁边留有一张字条,字迹秀美的簪花小楷落于纸上--
这是用千雪草制成的灵药,顷刻间便能挽救性命。京中人际关系复杂,更不知暗地里有什麽豺狼虎豹,此物或许能帮到你。
温热的泪浸湿白纸,她会将这份心意永存于记忆中。
*
到了京城的地界,感受不到山野间清凉惬意的风,也没有了悠然自得的肆意之感,这是她呆过十多年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就连街头巷尾的叫卖声,都是她曾逛遍集市时听过的。
但如今,仿佛无形中有一根绳索,将她牢牢捆绑,逼得她再次变成那个妥帖谨慎丶仪容得体的京中贵女,一步步都受制于规则,不能随意逾越。
耳畔间的声响越来越杂,她严肃坐于马车中,闭眼思索着接下来每一步该如何行事,却在这一片嘈杂中,捕捉到一丝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驾!”
一男子当街纵马,掠过了丞相府的马车,那速度之快,逼起一阵风,在车帘飘起的那一瞬间,沈萱擡眸撞见了男子轻扬散开的乌黑发尾,只堪堪瞧了一眼,她便头皮发麻,後背冒出了冷汗。
那身影…像极了赵忱!
她来不及多想,唤停了马夫,顾不得礼仪,跨过矮凳走了下来,可无奈前方恰巧是条分岔路,再无骑马男子的身影。
前方沈焯听见动静後也跟着停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脸上不悦但也未表现出来,掀帘低声问道:“何事?”
沈萱福了福身,找了个借口回答,“无事,刚才那马差点撞上了我。”
前方的马车随即驶离,沈萱掩着心中的烦闷,也乖乖上了马车,待到了丞相府,属于她的争斗就要开始。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车夫勒紧缰绳,训练有素的马匹稳稳停在丞相府前,随行小厮拿出马凳,有眼力见儿地伸出手臂,谄媚弯腰,以供马车上那位未来的丞相府三小姐搭手。
沈萱在衆人的等待张望中走下马车,紧绷的身子僵硬万分,但也不得不装作冷静持重,绝不能让人看出半分慌张。
她镇定地打量着府门前躬身等候主子进门的下人们,微微仰头在人群中寻找着谁,却一无所获,最终她游离的视线定在“丞相府”那块牌匾之上,这本该是她最熟悉的家宅,但现在她却不自觉地将其视为吸人精血的魔窟。
她摇了摇头,整理着思绪。
沈焯负手等在她身旁,见状只道是这丫头在村庄里呆久了,一时见到京城府邸的富贵荣华惊着了,便温声安慰道:“孩子别怕,以後这就是你的家了。”
门口候着的李嬷嬷见状上前迎着,贼溜溜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乡下丫头,不屑地轻哼一声,扭头又唤小厮去府中传话,“快去禀告夫人,老爷回来了。”
听到夫人二字,沈萱手指暗暗攥紧。她迈进府中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她那日坠崖惨死的回忆中,每往前一寸,心头便多一分压抑。
沈焯哪里能察觉她这个小丫头的情绪,径直走在最前头,严肃的神情在望见厅堂内迎出的女人时,顿然弯起了眼尾,浑身因马车颠簸多日造成的不适也瞬间消散,朝着那女人快步走去,口中关切道:“夫人还病着,这出来吹着风了病还怎麽好,蓉蓉回来本是该她去拜见你的。”
若夫人脸色苍白,瞧着像是在屋里常年不晒日头一般,唯有脸颊上因夫君的这番关心而泛出丝丝红晕,她掩不住欣喜之色,唤道:“老爷,我无妨,老爷和蓉蓉归家,我身为府中主母,理应来迎接的。”
她目光一转,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眼蓉蓉,面含笑意走近,牵着她的手,亲近道:“这就是蓉蓉吧,真是个美人胚子,想不到你长在山野间,这容色倒也没消减半分。”
沈萱脸上堆着笑,但身子小幅度一摆,躲开了若夫人的手。
若夫人聪慧过人,自然看出了这小丫头片子眼中的疏离,只是两人明明的第一次见面,这眼神却意外有种熟悉之感。
沈焯虽不满这丫头的无礼,但转念一想,毕竟养在山里这麽多年,不知京城礼数倒也不奇怪,便好言命令道:“蓉蓉,若梅是府中的主母大娘子,以後就是你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