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
实验就这样加紧进行着,只是无论诸筠尝试什麽方法都无法让息血起到它传说中的效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预想中的成效却还未见到。诸筠不由得额上直冒冷汗,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近来她遇到了许多变故,心神受到了太多的刺激,以至于平时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些微挫折,现在对她来说也如洪水猛兽。
这边已经取了楚重云许多血的诸筠在加紧着实验,而那边的楚重云只是守着尚还昏迷着的花灵,对这边正紧张进行着的实验进展毫不关心的样子。偶尔,楚重云也会向自己正在进行实验的师傅那边瞥一眼,但眼里都是淡漠和冷意。
这些淡漠和冷意并非是针对自己的师傅诸筠,而是对现实世界的无望和由此産生的恨意和叛逆。
楚重云心中隐隐觉得师傅的实验并不会成功,不仅是因为息血的虚无缥缈,还有自己师傅这对息血的可怕的热情带给她的荒诞感。
楚重云脑海中又涌起和花灵一同赴死的念头,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就让她几乎连呼吸的力气也失去了,但同时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有那麽一瞬间,她感到周围世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不知道是世间的一切已经沦为自己的陪衬,还是自己已经脱离人世变成了孤魂野鬼。她惶惑地将花灵紧紧抱在怀里,渴望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真实,毕竟是花灵点燃了她对尘世的热情。
楚重云又哭又笑,终于吸引了一边专心实验的师傅诸筠。诸筠放下手中令她焦头烂额的实验,走近她们的身边。
诸筠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到那边去,也不知道自己到那两个人身边要做什麽,又应该做什麽?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去往那边看看了,不论为了什麽。
突然,诸筠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徒弟楚重云手臂上先前被割开的伤痕全部消失了!这仅仅是过去了短短一个昼夜,就像是她先前在自己徒弟身上见过的现象一样。
只是激动的情绪只在诸筠心中盘旋了很短的时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深重的失望和挫败感。因为这倏然而来的奇迹,根本就让她无从抓住什麽。毕竟凭她以往和这个大徒弟相处的日常来看,这息血似乎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将身体受到的创伤在短时间内修复。而如今诸筠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契机让楚重云身体里的息血发挥了作用,以至于无论她怎麽在别的活物身上做实验都无法再复刻那神奇的疗愈功效。
一直惶惑守着花灵的楚重云,此时也注意到了自己手臂上创伤消失的奇迹再现。但同样地,这并不能让她燃起什麽希望。相比于师傅诸筠现在表现出的深深挫败,其实楚重云在一开始师傅让她将自己的血喂一些给花灵以期帮对方疗伤而无果的时候,她就已经心中一片灰败,预想不久之後和花灵一同死去的的场景。
对于楚重云来说,前路已经可以看到了。相较于因为对未来还抱有哪怕一丁点希望,而又前路未知的焦虑和惶恐,滑向确定的死亡深渊的结局这件事让她的心反而变得更为平静了些。
她看到了依然因为挫败而苦苦煎熬的师傅,这时她忍不住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师傅,其实还有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有受到过像近来这样因为息血而快速恢复的创伤。我想,也许息血是会在我受到严重创伤的时候才会激发它的作用。”
诸筠听到楚重云所说的这些话,心中有些了然。但同时她又想到了一个足以颠覆自己过去到现在一切努力的猜想——那就是息血或许根本不是一种能帮助人修复身体残损的神药,而只是传闻中怀有息血的人能在受到残损时修复自身的特殊体质,就像一些能自己重新长出断肢的蝾螈,但比蝾螈更为神奇的是,那些人只要在一定时间内一息尚存,无论受了多重的创伤,一昼夜之後那些所谓身怀息血的人便可恢复如初。
因此这与其说是息血,不如说是息人。所谓的息血根本不能帮人疗伤。
想到江湖上的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息血竟然会是这麽回事,诸筠不由得又哭又笑。她不仅仅是想到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息血只不过是个完全错误的臆想,还有为了这些因为自己虚妄的目的而被残酷对待的“实验品”的命运,最後还有自己的徒弟楚重云和花灵因此而交织的命运。
诸筠状若疯癫的苦笑让楚重云心中毛骨悚然,她小心地唤着师傅,期望能唤回对方的些许理智。
只是楚重云没想到自己的师傅会突然从混乱的苦笑情绪里抽离出来,并来到她面前用力抓住自己的肩膀。楚重云看到自己师傅的眼里似乎有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她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师傅说些什麽,但对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在片刻後松开了她的肩膀,退到了一个较远的位置,显得十分疏离。
“师傅,你真的没有什麽话要说吗?”楚重云忍不住问道。
“这些实验我不会再做了。”诸筠说道。
“师傅,你终于可以放下对息血的执念了吗?”楚重云这样问道。
“不是我放下了执念,而是息血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存在的。但拥有息血传说中神奇疗愈能力的人却是存在的,只不过这种神奇的疗愈能力只能作用于所谓拥有息血的人自身罢了,就比如你。”诸筠幽幽地说道。
诸筠将自己的身影隐在苍黄灯火的明灭之间,仿佛与石洞融为一体,变为这万古不变的顽石的一部分,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她就处在这其间,向外吐着这些声音。
看着自己师傅这早已陌生的样子,楚重云心中也有些许的地麻木,她只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这一切话语,对师傅话中所透露出来的关于息血的这一惊人的见解也显得相当冷漠。因为死亡的念头一旦扎根,楚重云她就很难在心中再对这世间繁杂的一切産生什麽波澜。更何况她自己师傅话里透出来的信息可以算是彻底断绝了她利用息血挽救花灵生命的可能。就像在本来就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再垒上石头,无益也无损。
“那像我这样身怀息血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了吗?”楚重云问道。
“当然不是。你不会因为拥有息血而怎样都不会死,毕竟只要在自身创伤修复之前死掉还是很容易的。”诸筠回答道。
在听到诸筠说自己还是可以死的,楚重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毕竟不可以自己选择生还是死也是十分不自由的。不过这里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师傅你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这些人?”楚重云指了指周围这些“实验品”,将这最重要也是最後的问题问出。
“我会将这些人妥善安置的。到时候乘着七月初三诸多江湖人士聚集到摧花谷前,我会在衆多武林同道面前坦白这一切,并揽下所有的罪责。而你们,我依然会遵守承诺放你们自由。”诸筠这样说着。
“那师妹诸嘉呢?”楚重云问道。
“会有人照顾她的。”诸筠回答道。
“真的没有办法救她了吗,师傅?”楚重云看着怀中的花灵,最後挣扎着说道。
“我这里有制作抑制噬心蛊的药粉的方法,我这就写下来给你,至于她还能撑多久,就只能看她的造化了。”诸筠一边说着一边写着什麽,很快她就将一份制药方法写好了。她将那份写有制药方法的薄纸递给尚还有些发懵的徒弟楚重云。
楚重云恍惚地接过那张药方,心里又涌起些因为一丝希望而産生的躁动不安,心中仿若油煎,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师傅,你不是说等花灵下一次噬心蛊发作的时候,就可能会死吗?”
“我是说的等她下一次发作的时候可能就会死,但那时如果及时用那特制的药粉压制噬心蛊,不就能减缓噬心蛊对她的侵害了吗?但在她身体噬心蛊安分的时候千万不要让她接触这些药粉,否则这些用来保命的药粉会成为催命符。”诸筠回答道。
催命符这三个字让楚重云心中砰砰直跳,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而出。拿着这张药方,她又重新在心中燃起希望,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就在楚重云的心中正涌起这阵阵波澜的时候,师傅诸筠苍老而疲惫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的耳朵里——
“现在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会。你们现在随时可以离开。”诸筠说着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倚靠在洞壁上不再言语也不再动作,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
楚重云见此也不再打扰,她现在只想等待花灵苏醒过来再做打算。只是花灵什麽时候会醒过来?又或是说她还会醒过来吗?望着花灵那似乎毫无生机的,如冰似玉般的苍白面庞,楚重云心中隐隐作痛。
就这样,怀着如游丝般易断的微弱希望,楚重云紧紧抓住花灵的手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