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刚看了十几分钟,远处突然大咧咧地走过来一群人,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胳膊上绑着袖章,篮球场内突然冒起一阵骚动,很多人开始东张西望。
这是……凉山州缉毒巡逻队。
“妈的,快走!”
没等阿谭反应过来,我赶忙抓起她的手,背起书包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领着她一路狂奔。
我身上带着毒品,本来就没剩多少,这是我从成都带回来的所有存粮了!
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我怕巡逻队的人过来检查把我东西都没收了,而且我现在是登记在册的家支戒毒人员,被发现肯定要被处罚。
令我有些惊讶的是,我并不是那个显眼的目标,因为拔腿就跑的人居然不止我们两个,至少有一小半的人都窜出来了。
可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他们跑,我就赶紧跟着跑,大家往不同的地方跑,我随便跟了一波,虽然我也不知道后面追的是哪波。
我和阿谭跟着前边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一片山涧边的平地上,我看向四周,发现并没有人追过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再看着那几个我刚才跟着跑的人,他们和我年纪相仿,我刚想要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却发现有个小伙子一直盯着我看。
“俄切?”
我诧异,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只不过他的脸,我越看越熟悉。
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他了。
这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他名叫克伙。以前我们玩的很不错,但后来他跟着家里大人搬到了外地去。
我喊他的名字确认,他又突然指了指旁边的草堆,说你看看这是谁。
我这才意识到角落里还躲着一个人,一个文静内向的女孩,梳着单麻花辫,皮肤呈现一种健康的暖色,忧郁得像一块透明的茶色玻璃。
回忆的浪潮在我脑海中翻滚,她从小就好看,现在也和以前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印象中她父母是美姑县人,有一种说法,美姑这个地方之所以汉语写做美姑,就是因为这个地方盛产美人。
小时候有一次上级说要找一个长相标致的女娃拍宣传照片,选的就是她。
当年的黑色铁皮青蛙好像在此刻突然发出了蛙鸣,我越来越确认心中的答案,这是我的青梅竹马,木贾妞妞。
1998年的夏夜,我们几个小屁孩跟在我表哥后面,表哥说他知道有个很流行的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你们想玩吗?
我现在开始转瓶子,被转到的人,要么我们问你问题如实回答,撒谎的人天打雷劈,要么我们给你安排个任务,你必须去做。
愿赌服输,不许拒绝。
空酒瓶在月光下闪着绿色的幽光,那个瓶口最后缓缓在我面前停下,我刚要说出我的选择,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吹来一阵微风,让它又轻轻转动了几厘米,指向了我身边的女孩。
妞妞选择了真心话。
表哥问她,现在在场的所有男的里,假如你必须选一个人当你的未来老公,你选谁?
最后,妞妞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了我的名字。
回家的那一路上我们看天看地看月亮、看低矮的村舍、看眯着眼睛甩尾巴的老黄牛,可偏偏就是不看对方。
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可是在一个星期后我却突然得到她和家人连夜离开利姆的消息,连句告别都没有。
我问了好多人,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就这样突然间人间蒸发了。我的心动一文不值。
那是我今生第一次酩酊大醉,我偷喝了我爸放在柜子里的白酒,一口气干了一大碗,我的脸比炭火盆还烫,胃烧得比火塘还烈,我把群山都喝得摇摇晃晃,把羊群都喝得东倒西歪,然后我倒在地上,眼皮就像陨石一样沉,院子里的小花猪用它湿漉漉的鼻子拱我的脸,可我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快醒醒啊!小主人!
你个蠢猪,你懂个屁呢?我醒不过来啦!我只有十二岁,但我坠入了情网。
多年以后,沉默胜过了千言万语,就像当年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之后那样,谁也不说话。
“那你们为什么跑……”
这个没过脑子的问题我刚问了一半,一下子突然就恍然大悟了。
克伙问,回来戒毒?我们都笑了。
他看着站在我身边的女孩,问我这是谁,阿谭好像看出什么了,赶紧挽住我的胳膊,“我是她女朋友。”
妞妞尴尬地低下头,这一定不是我的错觉,那一刻她好像有些难过。
也许继续待在外边并不是个安全的选择,我又简单跟他们说了几句就带着阿谭回家了。
她紧张地躲在我身后,我做好心理准备,叩了门,却没有我哥当初回家那样的待遇,我还没看清我妈的脸,却先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一左一右两个巴掌迎上来,也许这就是我不想回家的原因。
“你一直在骗我!”
我无言以对,只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妈的脸。
“你不是跟我说你一直在网吧里上班吗?你那些钱都是从哪来的?!”
我妈看到站在我身后的女孩,不由我解释,就开始继续对我大喊。她问我这女的谁?你把她领回来什么意思?!
阿谭迷茫地站在那,除了我妈的眼泪和愤怒地喊叫,她什么都看不懂。
我有猜到她反应大,但没猜到她反应这么大,有时候情绪和肢体是可以超过语言的,这使阿谭无比坚信一件事——我妈不喜欢她,我妈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