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稚嫩,应该是陆远刚成年时写的。
他把照片放回原位,转身时踢到个纸箱。
打开一看,全是他从小到大的东西: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丶画满红叉的数学试卷丶还有初中时萧停川送的那只猫罐头空盒。
最底下压着本日记,封面是他喜欢的蓝色。
翻开第一页,是陆远的字迹:“今天云归又做噩梦了,哭着喊别打了,我抱着他哄了半天。”
江云归把日记放回纸箱时,指尖划过纸页上“云归怕黑”的字样,突然听见客厅传来窸窣响动。
陆远揉着眼睛坐起来,额前的碎发耷拉着,像只刚睡醒的大型犬。
“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指节在茶几上磕出轻响,“我热了牛奶。”
江云归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泛红的眼眶。
月光透过纱帘,在陆远手背上投下网状的阴影,像道隐形的镣铐。
“明天去趟画廊吧。”陆远突然说,把温好的牛奶往他面前推了推,“李教授带了批新颜料,说想让你试试。”
江云归的指尖在玻璃杯壁上凝出细汗:“我说过,不去。”
陆远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如纸。
他盯着江云归背包上的警徽胸针,突然伸手去扯,金属链条崩得笔直,在寂静里发出危险的嗡鸣。
“摘下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种近乎狰狞的偏执,“我不准你戴这东西!”
江云归死死按住背包带,胸针的棱角硌进掌心。
那个人也是这样,扯掉他藏起来的素描本,撕得粉碎後扔进煤炉,火焰舔舐纸张的声响,像极了此刻链条的震颤。
“这是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在陆远猩红的眼底,看见了转瞬即逝的恐慌。
争执在牛奶杯落地的脆响中升级。
陆远猛地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伸手去抢行李箱。
拉链被扯得变形,里面的录取通知书滑出来,在地毯上摊开刺眼的红。
“你就这麽想走?”陆远的手指掐进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我是你哥!你这辈子都该待在我身边!”
江云归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茶几上那张泛黄的照片。
少年时的陆远笑得灿烂,把他扛在肩上,背景是初雪的街道。
那时的风里,好像还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可现在,这个人的眼里只剩下占有欲,像头困在牢笼里的兽,用疯狂掩饰深不见底的恐惧。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江云归的声音带着血味,是咬破下唇的疼,“范琴阿姨当年,也是这样被你爸困住的吗?”
陆远的动作骤然僵住,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踉跄着後退,撞翻了纸箱,日记丶玩偶丶试卷散落一地,在月光下拼凑出段扭曲的过往。
“不准提她!”
他抓起录取通知书,双手用力一撕。纸张撕裂的脆响里,烫金的校徽裂成两半,像颗被生生掰断的心。
江云归看着碎片飘落在地,突然笑了。
笑声里带着细碎的哽咽,像破了洞的风箱。
他想起十年前躲在衣柜里,听着范琴阿姨的哭喊渐渐微弱。
那时他以为陆远是光,却没料到这束光,最终也成了囚住他的牢笼。
“你撕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撕了这张,还有下一张。”
陆远盯着他,眼里的偏执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丶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突然蹲在地上,把撕碎的纸片一片片捡起来,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云归,别走……”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哥只有你了。”
江云归没回头。
他走进卧室,反锁房门的瞬间,听见客厅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兽在舔舐伤口。
後半夜,江云归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亮得刺眼。
他登录志愿填报系统,光标在“北京警察学院”上悬了很久,最终改成了“中国刑事警察学院”。
专业栏填了侦查学。
窗外的月光淌过键盘,在“沈阳”两个字上镀了层银。
他想起萧停川说过,东北的冬天会下齐膝的雪,能堆比人高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