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阳除了偶尔坐在车上路过还从来没有好好进过这个医院。占地不大,楼也很小,电梯只有两个,还有一个在八点之前留给了职工,从院门口的摊子上提着早点回来的家属但凡多了几个都显得电梯口十分拥挤。
蒲阳擡头看了一眼楼层分布牌。好在这样古早的楼,层数也不高。蒲阳回头看了一眼刘丽,“人太多了也不好挤,咱们走上去吧。”
门锁破破烂烂的防火门,锈迹斑斑的楼梯窗护栏,狭窄的楼梯。这样的环境当然也可以用历史悠久来形容,但蒲阳感受更多的是条件的落後。
早起的目的主要在于把早餐交给护工带进去给外婆,然後就开始没有时限的等待。
“二床家属在不在?”蒲阳擡起手看着表上的时间,两个半小时,不多不少。在听见叫喊过後紧跟着刘丽起身凑到门口。
对面带着眼镜瘦瘦小小扎着低马尾的女医生一脸正色,“刚查完房,我给你说一下她现在的情况。你是?”对面前这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鲜面孔,女医生显得很谨慎。工作这些年,这种突然出现的年轻高大的陌生男性很容易给她一种不安全感。
“是外孙。”蒲阳回答到,“我外婆现在怎麽样?”
好在蒲阳面相看上去不是会胡搅蛮缠的那种人,女医生继续说到,“她现在整个肺心功能都不好,你们家属随时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刘丽听见昨晚蒲大伟回来时候说得话难得好好睡了一晚,以为有什麽起色。
“可是手机上那个CT报告不是说炎症减少了吗?”刘丽并没有什麽指责的含义,只是她以为在医院里待了头十天的母亲好不容易有出院的希望,一下又破灭了。
“你不能光单独看一个报告,她其他指标都不是很好。叫你们来是因为我们要加药治疗,但是这个药是自费的,一只两千多,看你们家庭愿不愿意用?”女医生敲了敲摆在一旁签字桌上的纸。“这个药比较贵,而且我们也不能保证用了就一定有效。”
说是学医,但这一年来,蒲阳拿起桌上的医患沟通也并没有比旁边的刘丽更懂什麽。
“那肯定要先用上的!”刘丽急忙接上话。
“先在这里签字,然後去楼下再交点钱。”女医生像完成流水线的工作一样指挥刘丽签好字,又继续招呼着下一个其他床位患者的家属进来了。
这样的日子像倒带一样重复了五天,走着差不多的流程,交代着差不多的病情。
侯宁从导师的办公室走出来,松了口气。最近的实验运气都还不错,老实说如果现在一鼓作气继续干下去其实说不定会很顺利,就连导师也不太愿意让侯宁现在暂停下来。
收拾好遗留的几个实验又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
晚上十点,侯宁坐在熟悉的细胞房里机械地活动着手臂吹打着细胞准备冷冻起来。
好在蒲阳回了家,三个人轮番换着去医院总要更轻松一点了。明天又到了蒲阳早起过去,就算不用去医院,蒲阳在这几天也没有得到什麽懒觉睡。
这个星期里,蒲阳完全体会了一把全职在家承包所有家务是一种什麽感受,而他还没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需要带。
侯宁知道蒲阳最近应该过得不太容易,自己已经放假回来这件事直到她下了车从车站出来之後才发消息告诉蒲阳。
“你怎麽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啊。”蒲阳看着消息原本抱着手坐在ICU门口不锈钢椅子上的身体突然躁动了起来。
车站始发的公交上人并不多,从车站出来的人去向各个方向。侯宁的这个朝向跟大部分人正好相反,尤其是这个假期多得是为了避暑而来准备先去市中心的游客。
过了好几分钟,车上也还是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
“你应该也没空吧。”侯宁低头盯着屏幕。
说的没错,就算提前告诉了他,自己能怎麽样呢。蒲阳叹了口气,白天里就算没什麽事,门口围着的人哪怕都在玩着手机也没离开半步,生怕就在自己离开的几分钟里出现什麽变化。周围的大哥大姐们甚至在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当中把各自的家庭八卦都聊了个透彻。
如果顺路,或许侯宁也就拖着行李箱中途下车去医院看看有什麽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了,只不过路线还是让侯宁暂时放弃了。
刘丽提着饭送过来的时候,蒲阳仰着头靠在墙上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累了?”刘丽轻轻推了蒲阳一把,蒲阳便立刻睁眼看向刘丽。“没有。”
“阳阳,要是以後我老了像这样,就不要抢救我了。”
母子俩踩着夕阳慢慢悠悠顺着河岸散着步,虽然距离远,但是这样偶尔吹吹风看看风景好像还不错。
刘丽带着笑意像是在说明天吃什麽一样随意的口吻。“我可不想全身插满管子。”
蒲阳有些意外,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麽远。在他的认识里,刘丽一直都是自己五六岁时候的样子从来没变化,可能多了几根白头发,可能长了几根鱼尾纹,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真正觉得刘丽变老过。
最近的雨量很大,河水也涨了不少,走在河边连风都更凉快了不少。蒲阳一时间没有及时接上刘丽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你会在外婆拒绝治疗的同意书上签字吗?”
这一次,换做刘丽没法继续接话了。
加上在急诊留观的两天,今天把自己妈妈送进医院已经有十九天了。一开始刘丽以为也就是几天的事儿,然後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得更严重。就在这几天,她不得不让自己面对这个可能发生的事实,她有可能再也接不回她的妈妈了。
自己也是妈妈,刘丽在这件事上能够学会的就是,在已经没有什麽希望的情况下,至少给自己留点体面,如果救不回来就不要再浪费孩子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这当然也算一种形式的母爱吧。
蒲大伟不知道为什麽母子俩在进到家的时候都这麽情绪低落阴沉,让三个人的饭桌上都笼罩着极低的气压,甚至连开口询问都显得那麽不合时宜。
“刘丽是吧?我们现在在抢救,你们家属马上过来一趟。”刘丽做了很久的噩梦终于在今天太阳刚露头的凌晨变成了现实。
听到电话那一瞬间,刘丽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身体已经行动起来推醒了蒲大伟,自己下床换起了衣服。“快去叫阳阳起来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