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光
错过的相遇。失去的相遇。希望
愿意的相遇相遇
很多
直到光
不存在但
还在遇见的那个人。
*
泰拉航行器飞行大赛在五年後的今天正式举行,可能是一种纪念品。为了推广全新的航行器推进器加速器5。2版本,同时也纪念一种星星独特的旅游方式——比赛通过里数与摄影获胜,没有年限,因此奖品通过不同的标准追加。但奖品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尽管的确很多人是为了奖品而报名参与,毕竟奖品是一种吸引人流的方式),最重要的是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都拥有的对星际的接纳感。
天空之上的天空,夜晚并非夜晚。旅行就这般冠名。
星际不再成为束缚条件,亿万颗星星是亿万扇门,很少有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跨越神秘与他者的分界线,成为不曾想象的一个人。航行器提供了承担风险的工具,如今的保险已卖到任何扎根卫星的航空站。不过,一个人如果不去开船还是会迷失:宇宙依旧是那个宇宙。一个支点才可以撬起星球,如果没有接触点存在的话,连自己的灵魂都看不见。
航行星际的原则在泰拉熟知,不少满怀对星际热爱的人似乎与之前第一次开放星际区域的是同一批,但似乎又是不同的了。凯尔希也报名了这个项目。她请了很多假,之前没休的假一口气可以任凭她挥霍很多年。
设置航速,闸口变化,燃料补充站在穿梭点可供移动支付。她乘坐的单人航行器小而完备,家乡在推进器的驱动下逐渐变成甩在身後的一个点。她几乎想象不到那一个点会变成什麽,大概会和显微镜下的点一样吧。她做科研工作,因此知道眼睛需要相互依赖才可以成就一项发现。
之前空馀时间段,菲林看过宇宙航行相关的纪录片。泰拉发射第一颗卫星是在五十年前,科技与源石技艺的结合是多麽快啊!更别提时间早就学会拧上发条去更多的地方流转。那部纪录片讲述了普遍的丶需要知道的宇宙知识,不过纪录片的记录并不只是记录,是一种加工,一种可能性,一种延伸,去说明“超越想象的现实的确存在“。但能真正说服观衆的强大魅力只在体验旅行本身时才会真正得到,如园丁摸上那朵带刺的玫瑰。
投影终究无法具体代替实物。三天三夜的熟悉航行後,菲林很快掌握了超变速转弯,躲避缓慢的太空垃圾,近距离观看各种各样的类星体。舱内虚构的光辉明亮而灿烂地绽放着,她在一日看到很浅的影子,那个影子自称自己是“博士”。会说泰拉语,还精通各种航行器知识,但不折不扣,是个“外星人”。
凯尔希对于外星人并没有什麽其他的概念。她很平常地接待了这位在宇宙里飘来飘去,没有航行器但却意外顽强没被其他气压丶轨道洞口等吞噬的类人型生物(可能是因为她那件过于厚重的衣服保护了她,菲林猜测)。对方的习性与普通人类相差无几,甚至比泰拉上的人类基本健康水平稍差一些。可以理解,因为根据博士口述,她在宇宙里漂泊了差不多三个超新星选择爆发的时间。
“这样的计时方式并不完全正确。”
“但我的机械手表已经报废了。”博士说着,看向舱室外面。凯尔希将这只航行器停在略靠近恒星的位置,那是一颗不太明亮的星体,拥有木炭般的边界,只有一半的环带。菲林皱了皱眉,听完那个简短的故事——博士本来也拥有一架航行器,同时在航行中结识了一位好友——非常幸运,能谈笑风生,旅行变得愉快而美好。但不幸的是,她们遭遇了意外。博士的友人死在了无法定位的地方,而她在被重创的一瞬间成功啓动了航行器自我修复的治疗仓,却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友人,又在醒来後彻底失去了航行器,以及方向。
“我想至少要找到她。”博士露出了一个苦笑,“但……”
菲林注视对方的脸。疲惫的丶无法原谅的神情,还有痛苦,夹杂着必定的脆弱。人体是很脆弱的,旅行是很意外的。星空放大的真实是宇宙。宇宙承载的和失去的一样多。她想相信这样的脆弱,但是这样的脆弱也是会杀人的。菲林经历过。
“你知道海市蜃楼吗?”博士似乎陷入了泥沙般缓缓流动的回忆中。远处,星云瑰丽,言语漂浮起来,显得轻,在放缓的语调里仿佛海绵般下陷,似乎能挤出一个空档,等待放入一颗缺口,“……死在宇宙里的人,没有所谓的‘坟墓’。但宇宙会给予他们一个容身之所,如给予尘埃那样。”
博士的友人叫做特蕾西娅。她死在“墓”里,成为一种“海市蜃楼”。
“有一种星系拥有特殊光线,例如——一个130亿年历史的星系,它是我所知最遥远的一个星系丶形成于最初爆炸後的7亿年,直到我航行前,它的光束才到达我的星球——由于这样的光线作用,我一直找不到我的友人。”
菲林听博士讲述这些“不必要但可知道”的宇宙知识,像是阅读另一处纪录片的进行。宇宙平等地杀掉什麽,也包容任何来到的家夥,这已经变成了“定理”。泰拉现公布的星系与地图状况都在导航器上记录,凯尔希对博士开放了导航器权限,对方很快就能上手:“我……也曾接触过这类机器。”她顿了顿,说,“但你们的连接方式似乎有点不同。”博士嘀咕了一些凯尔希没太听懂的东西,按下最终索引键。
两人现所处的是距离泰拉十亿光年的星系,主恒星有四颗,其中最大的一颗会从非常邻近的恒星吸收大量的辐射,使其表面达到非常高的温度,远超沸点之上;她们需要改换路线,据博士所说,那条直线在近似类星体爆发的地方,会持久留下饱含元素的辐射。对方道:“刻舟求剑虽然很蠢,但在宇宙可以试试看。毕竟这里最多的就是可能性。”
可能性。菲林盯着导航器,没有搭话。流动的数字在她的眼睛里逐渐攀爬,那是无声地侵占。在第一次看到宇宙的时候每个人都会震撼,有如第一次见到大海,人类意识到自身的渺小;观测太阳时,人类触摸到自己的温度……看到宇宙後,人类学会对待可能性,如对待之前的历史。
“……抱歉,”博士沉默一瞬,说,“谢谢。”
凯尔希松了手,走出驾驶舱,说:“不。我也很好奇,只是这样而已。原先我的航行也是没有具体路径的,请自由驾驶吧。”
那可能性来临如蚌壳随机打开一点点的细缝:她们意外快速地在第七个夜晚就找到了博士口中所说的“直线”。导航闪烁着字符,此刻的地图便是星图。星臂盘旋,博士开始加速,越过多层次的天体系统,繁密的星体挂在这条直线的两侧,目视而聆听,又或毫不在意。导航仪终于在不断的定位中探索到博士设定的偏好密度值,上面跳转着距离。
“是找到了吗?”凯尔希询问。
“不……”博士点着数字,“我们只是努力靠近。”她想了想,道,“好比那是一个点。我们正追随的,是它无穷的一个线。如同米粒在河内冲刷,我只能找到它的痕迹。”
“而且……只有算式是成功了。”博士说,手指放在膝盖上。
“这是什麽意思?”凯尔希说。
博士低头:“只有理论值分析,大概不会很全面。”她眨了眨眼,侧脸菲林让并不能看到,阴影覆盖,像一只手。她有伸出手吗?凯尔希错觉以为那也是玻璃的反射,但那只是有些暗的光。菲林明白了:终究还是因为错过了太久。
此刻的屏幕上,永远永远都是“导航:一千米”。
她们航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凯尔希很久都没有计数,博士根据航行器的配置调了适合的均速,坐在驾驶舱上的两人像是漂浮的两个种子,随着不会涌入的气体,时而膨胀,时而缩水,胳膊偶尔会因为变化的引力而磕碰到一起。
导航夜以继日地响着。博士歪了歪头,说:“闲聊吗?”
凯尔希说:“你想聊什麽呢?”
博士沉思道:“你是休假来的,对吧?”
凯尔希回答:“是的。某个项目结束之後,我申请了假期。我的星球正好在举行航行鼓励活动。”
“你很喜欢航行吗?”博士说。
凯尔希想了想,说:“喜欢……也算是吧。我想,没有人会真正讨厌航行,只是看虚无感和安定感哪个最先打倒自己而已。”
博士点头:“是啊。不过,我可以说我很喜欢航行,虽然之前我做的并不是这个工作。啊,虽然现在我只是一个失业的流浪宇宙人而已。”
凯尔希狐疑说:“嗯……你看了那些缓存的电影?我看那里标题的有些字符是乱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