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个两块钱的
拉普兰德去杀人。她把刀揣在袖子里,半边空荡荡的不适应,在路上先买了盒章鱼小丸子,她蹲在路口,把刀拿出来插着吃。
行人左左右右,她安然不动,吃到最後一块,芥末粒终于被咬下一口,啪嗒地下凹一块。拉普兰德觉得自己舌头都要没了,这比杀人还恐怖,杀人没有馀痛,但辣味有。白狼对恐怖神经进行百般试验,吃完最後一颗,抹抹嘴很爽快。
她没有擡头说:你来啦?
杀人狼要杀的同族叫做德克萨斯。她有灰色的头发,先这麽介绍是因为拉普兰德有一阵子很想剪头发,她想给别人先剪几个试验一下。拉普是一只很有科研精神的狼,倡导无关变量和实验白鼠原则,和路边眼熟的路人约法三章:一丶我给你剪头发;二丶你知道我要给你剪头发;三丶我给你剪头发,是不会蒙骗的。
而这只灰色头发的狼秀发就这样飘落在傍晚的大街上。月亮半个扶着树影,拉普兰德扶着德克萨斯的肩,警告道:你再抖我就剪歪了。
德克萨斯沉默了一会,又继续抖起来,她的尾巴不听话,一直戳着拉普兰德的衣袖,她说:你的手指碰到我好久前的伤疤了。
拉普兰德赶紧放开,剪到一半的发型就像缺了牙齿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园丁而不是一个理发师,白狼安慰德克萨斯:实在不好意思。但伤疤是美德,你是非常有美德的狼!我也有伤疤,等剪完了我们可以相互交换一下,喝口啤酒……你叫什麽来着?
德克萨斯。
哦,德克萨斯,很好。我叫拉普兰德。
我知道。
那就好。拉普兰德继续操刀。此刻她不是园丁也不是理发师,她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外科杀手,不对,是医生。外科医生的刀刃尖锐而准确,利落而美丽。她撇开碎发如同撇开麦秆,种子吧嗒吧嗒落在土壤里,德克萨斯的皮肤非常滑嫩,拉普兰德饿了,想吃白煮蛋。饿了的拉普兰德操刀,手指一点都不抖,她眼疾手快地修剪完最後的馀发,顺便欣赏了一会同族的刺青,啧啧赞叹了几笔,有种冲动也再给她刻几个字,但因为想不到刻什麽,所以没动手。白狼说:好了。
德克萨斯点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满意还是不满意。但嘴唇不是抿着的,眉头也没有皱了,大概就是可以可以和一般般的意思。这样的状况对新手来说已经是优异了,拉普兰德非常高兴,拉起她说:走,我说要请你喝啤酒。
不错。德克萨斯说。
拉普兰德也这样觉得,她也说:不错!
然後时间回到这里。拉普兰德说:你来啦。我早发现你了,你咋老是躲在树影里?你是不能见满月的异种狼吗?
你是不是看了三块钱的老电影。德克萨斯面无表情。
拉普兰德爽快地说:当然了!本来我还想找你一起看的,但我没找到你的联系方式。那次喝酒喝完了你就跑了,我还没问你调研一下,究竟头发合不合适,比如这个发型吧,能招多少个小朋友喜欢?
德克萨斯皱眉:你喜欢小朋友?
白狼摇摇尾巴,她尝试站起来,但腿抽筋了,于是索性坐下来,并拍拍德克萨斯又长又直的腿,说:坐呀。语气活像龙门是她家,说出来的话带有一股章鱼小丸子味,舌头红彤彤的,很喜庆。
德克萨斯调整了一下姿势坐下来,她的尾巴绕到另一边,风走过,树枝啪嗒掉下来,要落在德克萨斯的脑袋上,拉普兰德手很快,她飞出刀就把树枝喀嚓地定在了五米远的马路上。一辆超跑飞快行驶而过,轮胎被绊住向里扭了半圈还能动,没事车一样若无其事地远离了。章鱼小丸子丶肉沫和辣椒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不错。德克萨斯说。
拉普兰德说:那你要看是什麽了,如果今天是砖头掉下来,我就跑了。所以不必说谢谢,倒是如果可以的话,服务费结一下。
德克萨斯说嗯,多少?
多少这个词很不熟。拉普兰德郑重道:这个太生疏了,对不对。我们之间不是这种冷漠的金钱关系,至少我很热情!德克萨斯,你有时候就是缺乏热情。
我很有热情,德克萨斯平淡说,她的耳朵动了动。
对,就是这个语气。拉普兰德把手指放在膝盖上,再将膝盖以下的裤子全部揽上来:对了,热情的拉普兰德上次说要给你看看我的伤疤。
比刚刚被劈成两截的树枝还要狰狞的线条出现在德克萨斯眼前。她灰色的眼珠里是青色的疤痕,长长的链条象征着□□搏斗和暴力分子,好比可乐罐被硬生生地拧成了两段。那样的痛感颇显不安。但拉普兰德显得对这些很心安理得,介绍它们如介绍一位老朋友。德克萨斯感到有点不公,她把长袖往上面挽,两个人凑在一块,头连着脑袋,闹鬼了地在龙门街口展示美德和自由,古老而脆弱的传承。
拉普兰德叹了口气:真好!她听上去颇有一些遗憾:好了,不多说了,我要去做正经事了。
你不是理发的?
我曾经的梦想是。拉普兰德回答:现在不是。
她们从街上站起来,衣服什麽的重新系系好。谢天谢地,龙门管束了外乡人的穿衣习惯:第三百二十一条,赤身裸︱体罪丶第四百二十八条,人身保险权中包括服装费。所以这儿买衣服都买两件套,能多穿都多穿,除非你没有钱买保险。
德克萨斯没买保险,拉普兰德也没买保险,她们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叙拉古只有死亡报销费,给你留一句遗言的钱。但这个不成文的法律已经失效很久了,没有杀人的人等被杀的人说完最後的嘱托。没有杀人的人还想成为一个妈或者一个爸。就算叫爷也不行,多不合理。
拉普兰德说:再见。
德克萨斯沉默地看着她走到路口,捡起刀具,心里开始倒计时。她觉得这三秒里一定会有刀子飞过来,她已经想象好了刀刃的侧面和正面,扎入大概是正好的颈动脉,血会一直喷到树杈上,月亮就被污染。她还想到拉普兰德最後的表情,但还是想要去证实一下,所以她犹豫地擡头去看相隔了五米的对方的脸。那张带着疤痕,带着她亲手刻下了疤痕的脸。
拉普兰德在微笑,她身边出现了一位女性。你好。一位身着警察服的帅小姐说:你们好,我们这刚刚接到了个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