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颂歌
不变的与变了的,都送给山峰。
*
她看不到群山,但能看见群山之上那个人。莫斯提马眯眼睛,几乎把视野弄成扁平,拧出一条线。她有些惊奇:“诶……好奇怪啊菲亚梅塔,你怎麽在这麽高的鲸鱼上面。是要被吃掉吗?”
——在她眼里,爬到最高狙击点丶同样也是最佳任务完成场所的黎博利,此时正攀在巨大的鲸背上,很吃力地滑下去,又因为升高的水花而继续上前。这似乎是一段没有距离与时间限制的旅途:她们离得那麽远,却在同一瞬间看向彼此。
烈阳是透明的光核,点燃在脚印的背後丶阴影的中央,于是,堕天使悠悠地升了起来;在她上方占据高处的同事则是啪地如子弹般地掉落下去,做着无旋转装饰动作的坠落运动,刚好扣成一个环。
“唉,真是糟糕。”黎博利说着,几乎厌烦地呛了一口空气(高空抛物有生命的话就会産生此类弊端。说不准支气管还会因此失去它优美的平滑肌),伸出手试图抓住面带微笑丶似乎在太阳下融化的萨科塔生物,却听到清脆的骨骼破碎的声音,再是痛楚——由接触的截面开始蔓延,似海浪与风暴锤击,席卷她的罪魁祸首系泰拉上谁都避免不了的地心引力。
干。她想着,使用右手上不属于她的守护铳,朝地面啪啪啪地打了很多子弹——属于网游里的奇妙後坐力气流通过改装的超规格导弹实现它本身的目的,但同时也射穿了这座山:菲亚梅塔成功和她的监管对象以你撵我我黏你的方式进行一种奇妙的形变及汇合,但却也将“鲸腹”大开。
脚下千疮百孔。
莫斯提马单脚支撑,慢吞吞地说:“到头来你还不如直接跳下去……”
黎博利气了一会,用力捏莫斯提马尖锐的翅膀。对方的神经纤维显然已经接口不正常,紊乱的感官轻而易举地越过所谓的“接触”,来到更深的地步,但堕天使面不改色:“我可以告你性骚扰噢,同事菲亚君。”
“我呸。”阳光刺目,菲亚梅塔不得不撇头躲避视觉盲区与光点反射,由此和搭档毛茸茸外套兜帽以及对方有点烫的耳朵蹭了一番。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摩肩接踵。她抓寻着陆点,往山路斜坡处依靠下落固执的摩擦力用以锚定。堕天使明白她的意图,懒洋洋地抽出身後的法杖——没摸着——脸色微变,手指与牙关都一紧。黎博利被迫掐出一个红印,憋着气降落。
“你个混蛋……”
“我的法杖呢,你看到了吗?”
菲亚梅塔冷漠说:“如果你说的是那两只交替唱歌的奇怪树枝,我已经把它们通通折断了!”
莫斯提马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菲亚梅塔只看出“不愧是红发鸟类”丶“啊,这样也没办法”丶“可惜还没玩好”的意思。堕天使别过头去,似乎在观察风沙。沙子能堆成很高的城堡,甚至能成为城邦,只不过如今两人面前只有荒芜。她轻飘飘说:“哎呀,那你可是错过了很多秘密的。”
“我不需要秘密。”黎博利熊熊燃烧。
莫斯提马露出竭力不想反驳由此有些古怪的神情:“……是吗?三十秒快问快答,黎明破坏者最喜欢的烂片名字是?”
神选监工不爽道:“谁是黎明破坏者?我并不清楚。”黎博利抖着红发,发尾像是粘上去的,不过并没有在这极速的(几乎每周都要发生一次)运动中散落,否则就有结发为盟的说法成立——不不,黎博利巧妙地用头发打了莫斯提马一脸,打碎这样不可靠的联想。真可怕。莫斯提马立刻高声呼痛。
“阳光下的我们像是烤箱里刷了黄油的蛋挞。”走了几步,堕天使开始发表演讲,携带那些什麽都不能让她闭上嘴的引以为傲的修辞学,“我已经热得爆炸了……经纬度测量後,如果我死了,菲亚君,作为好同事,你得不能失格地帮我在墓碑上刻上我死于哪个对应的位置?至少我不要去极地与企鹅的幽魂们在一起——虽然它们很可爱啦,但还是不要了。”
尽职尽业同僚回复:“闭嘴。”萨科塔从善如流地做了个叉的手势,却又不知从哪里捡起来了两根树枝:和黎博利扔掉的那两支差不多。原因是树枝就是差不多的。非植物学家,尽管有一定园艺栽培经验,但仍旧无法通过细节差分认出各科属名讳(尽管她能通过各种差分认出人群里丶沙子堆里只剩一个头丶屋顶烟囱後面衣角露出的萨科塔),黎博利的眼睛并没有传说中那麽十全十美。而表演家,此时是演奏者,或指挥人,堕天使同志(非幽灵主义者)玩得很开心。尽管赶路的确如她所言热得发光——汗液流淌在皮肤上晃来晃去,光晕套成很多个同心圆。
“你觉不觉得一切都不那麽正常?”莫斯提马指挥交响曲。
“我觉得你不正常挺正常,”菲亚梅塔打断交响曲,“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你应该说——见鬼的搭档!见鬼的任务!见鬼的天气!”堕天使语气惟妙惟肖,转变符号,升调——升调——不断升高,如同插电的热水壶。她们把这些都弄爆炸过,包括她们自己,“见鬼的春天!花都没有的季节……哦,这儿有一朵呢。”
菲亚不耐烦踢踢她:“快走。”
“稍等,正感悟世界中。”萨科塔说,举着法杖(什麽时候?!),噌地一下悬空了,她说,“一花一世界……好了!让我们进入这个世界里去吧。”
菲亚梅塔看着自己胡说八道的同事,像面对她看了很多遍很多遍但始终不提喜好与否的电影角色,准备开枪。人物通过台词丶动作与神态表达自己在一幕视屏中的分量,获得的镜头和焦点取决于书写的目的——她忍不住想,说出这话的时候堕天使在想什麽?“死亡”,“进入”,“逃跑”,“更改”,“提问”——成为堕天使的时候,她在想什麽?对方如举起交响指挥棒开始说浑话时,菲亚梅塔就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被指引着的木偶,燃烧起源源不断的——源源不断的愤怒。
但无罪裁定是她的准则;苦难也不应该只是被陈述。
她端好枪,理应老老实实做好主角的友人——不应该是个对烂片台词伤感春秋(虽然有些真的很感人),对哲学基本问题産生日常式剖解(其实这也应该是人生的一部分),去研究履历违纪且简历盖红章的人的薪资与工作待遇的家夥……但她还是这麽干了(虽然她在愤怒时哪点都不想承认。但是人需要坦诚:她想到蕾缪安的脸,手指纤细丶漂亮……)。毕竟谁证明那些台词就是书写在命运的台词本上呢?“一花一世界。”,不,她想,是一花一拉特兰才对(抱歉)。
创作的本身是表达。表达是自我的。世界也是自我的。出生在拉特兰的黎博利一开始便知道她看见的世界与莫斯提马她们看到的不同。不仅仅因为“共感”,因为“天性”,所谓的角色属性等等等。——为此,她需要消除那些不可言说丶说了很麻烦丶不说让她非常不爽的东西,她需要流火一样的大热天烧熔一些希望,还来“不正常”。于是菲亚梅塔握起枪,啪地打过去,用金属光泽的枪托,是几年前打掉堕天使手上过期布丁的力度。
“好痛。”被揍了一拳的莫斯提马说,“轻点啊。”
两人踩在线上,面前这条山脊一望可及,“撕开包装的爽快程度像是爆炸啦”。天空仿佛戳了戳堕天使没有暗下来的光环,噔地亮起来,这是属于夜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