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飞行测试
罗德岛燃料难得供给不足,坏家夥派出去做先锋,勘察和采集附近的地表数据,人造湖在检测屏中爆发出火花。我待在指挥室观察上升下滑的曲线,记录数据。博士盯着室内正中央的指南,兜帽缝得很严实。冷下来的季节里,这副装扮更加顺理成章。
广播开始呼叫,传出模模糊糊的杂音。我按下拨号键,低头看向黑乎乎的话筒:“我在,殿下。”我按了按手指,问道,“有什麽事?”
我记得特蕾西娅应该也在坏家夥号上,说不准趁机会下去逛逛。她一直都很想见识所谓异乡的“都市风尚”,但研学的时候也应见惯了才对。不过,这也没什麽不好。
馀光里博士如磁针动了动,我偏过头去,她张开手,做手势,示意帮我记录数据的结尾,说着:“殿下想让你也下去。”
面罩里的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有时候眼睛也是看不见的。成千上百次我试图从那双眼睛里读出来什麽,每每无济于事。但她总是说真话的那个,我是说,她在该保留的地步里也留下真诚。
“我?”
我有点惊讶,一时间没有拒绝。控制面板变幻,罗德岛系统的权限很快自动转移,休眠指令到期,操纵只需要一个食指。从这头到那头。犹如一掌心就能合拢月亮,不能量刑。博士精于此道。她稍稍掀了掀兜帽,与工作人员对视,飞快填写数据模型。
看她的医药笔记多了,我竟然有时候会忘记她也会这些。填写的自然都是正确的。干员为数据的铺开速度稍稍作出惊叹,向我投来目光,我示意他们跟着对方的步骤走——事实上,她也留下了足够供人参考的间隙。
这个人同样是合格的导师。
我几乎都要为这温和而叹息了。
特蕾西娅似乎预料到这儿的情况,笑着正式发出邀请:“一起下去吧?这里可是难得的度假城市……啊,而且还有很多购物街!我们可以先去大吃一顿噢。”
广播里的人嘴里念着导购云云。我疑心一部分是可露希尔搞的阵仗,但我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解决:为何博士会清楚这件事。而显然不会有人再回答了。我稍稍转动脖颈,沉默的同事已经将数据备案好。
她的风格倾向于布完局後引导,讲求精确与速度。此刻无事可做,又专注地注视那只指南针:指南针的正中央,存放着一颗完整的丶但已没有活性的源石标本,呈现心脏无法跳动的暗褐色——矿石病爆发的一千年後,我们终于能说这是一份历史,也能接受历史仍然在我们之中。我为此感到如释重负,和一份理所当然的惘然。
博士的眼睛也是暗褐色。我突然想到。
“你也来。”我于是说。
她带上些惊讶,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姿态好似迫不得已去挂水的病患。我们很久都没有处于这种关系了——医生与患者——尽管她的身体仍旧很弱,却能保持一种奇怪的均衡。“也许这就是博士才能做到的吧。”特蕾西娅这麽说。我并不相信这个观点。我更愿意认为,是古人类的免疫系统做出了贡献,而非一个人——特蕾西娅总是相信——的灵魂。
信仰并不会决定更多。我们都逃不过。
我解释道:“你也很久没有下去了,不是吗?适当的出行对身体有好处。你必须要开始锻炼了。”
她苍白地说:“……我一直在自我锻炼。”
特蕾西娅也来劝阻:”来吧来吧,来吧来吧。”一贯兴致很高的萨卡兹说,“我还准备好了跳伞哟。”
……其实不需要跳伞。
但我没有出声反驳,下意识环顾自周。其他在岗的一位干员笑着说:“放心吧,博士,凯尔希医生。我们已经差不多可以结束工作了,罗德岛其他方面运转无误。”
罗德岛的干员们已经很熟悉这枚舰船。当年,我们将它从地下挖掘出来的时候,旁边没有三两个人。废墟之中的长骨却仍然让人震撼,毕竟化石不论是埋了多少层的灰,总有一天会落到表面,供人赞叹……一切都在不断更新。
博士的兜帽抖了抖,没有思考多久便答应,笑了一下,温顺地说:“好。”防护服里伸出的手再次按下通话键,又将我没有说出的话吐出,“特蕾西娅,我们不需要跳伞,用升降梯就可以了。”
特蕾西娅于是很遗憾地说:“啊,好吧,被拒绝了哇。”
果不其然,她身边传来可露希尔的声音:“殿下,殿下,这个就拜托你啦!”大概又是什麽代购之类。
“可露希尔。”我警告她,“你不要打更多的主意。”
特蕾西娅笑着附和我:“是哦。”
博士则说:“凯尔希,给可露希尔制定贩卖税吧。”
监控室里都笑了起来。我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她的领子,然後说道:“走吧。”
天气并不凑巧。当我们从舰船上下来时,城市的触感几乎潮湿到黏腻。特蕾西娅带我们走去商场,撑着雨伞,让我们两个挤在中间,姿态颇似大水母套小水母。气候并不适合生长菌类生物,但很多时候不可理喻的事就是会出现,无可奈何。
博士想看特蕾西娅手中的导航,伸过来的帽檐一直戳我的耳朵,我把她如蘑菇般拨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