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应该没问出那个问题才对。
“一位先生,走过很多地方。但他走得太前面了,离悬崖太近,又离那能承载的断木太远。河流为他担忧:别再连遗言都没说就走啦。他说:这些有什麽用呢?河流便道:往日,至少你还能诉说往日。往日不去说,也就成了今日。你的今日就在这里的话,你又如何离开呢?而你所眺望的他处——注定的死亡,一人赴去的孤勇——也就停止在我处了啊。
P。S。特蕾西娅向你问好。
P。S。S。她手机摔坏了。”
我叹了一口气,疲惫意外地没有重复爬上我的肩胛骨与神经。天空拆解成宵色,有水光闪闪。
我并没有离开的愿望啊!我想。手里的榛子咖啡有些苦了。
我也不是这样怨恨的。
回到公寓,完成项目的我只想睡大觉,最好清清爽爽的,但我却做梦了。难得的……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不再在乎,所以一切回来了。狠狠地,却更单薄,好似一个狡猾的签名。我梦到特蕾西娅给我写信,而我正在回信。那刻我了解到为何我不愿意做梦: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在欺骗自己。那些不真诚丶踟蹰,连诉说都迟迟拒绝——或许。我不清楚。
梦里屋内,灯油已经燃尽。暴雨如木门腐烂在旧街旁迅速下滑,斜线斟酌着留下徘徊不去的阴影。我意识到这是哪里。
卡兹戴尔。
古老总是无处不在,无处不寻,时时刻刻,理所当然……正如我们接受名字以接受命运。
而博士在我的旁边,她看上去与平日毫无差别,但我却想起了那次在树荫旁,一半是光点的那个背影。她示意我擡头——巨大的船只浮于天空之上,像是一座城市丶一个石碑,一具——
馀光里,她苍白的脖颈像是要燃烧起来。
我的笔涂在纸上,似枯枝折断。
千年历史在我们面前缓缓展开。我丶她,我们都熟悉这段时间,而那个人却不在。
萨卡兹在薄薄的信里,面对厚重的河流。
“我们都坐在苦难上,却连沉浮的原因都无法接受,这是否是太过做作了?”特蕾西娅缓缓念道,“那麽,我们都不愿意相互理解,看见彼此,却拥有的只是那一段酷似河床的距离,这是否不应该被褒奖?”
一切就是梦境,我清楚。但这些仍旧在继续。
天灾来了。
浓重的烟云缭绕,这是泰拉最大的一次单体雷暴。墙云缓慢地折叠,彼此碰撞,极速地撕扯空间,热烈地欢迎一个新的毁灭的时代。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千年,直到海洋成为陆地。
博士。我说,呼吸略急。
她应了一声。
这是怎麽回事?
她轻轻地摇头,像是学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像是第一次咨询那样,我们站立着,没有再多动作。
学者似乎在哪里都一样,无论发生什麽,保持一种怪物似的偏执。但她与我不同……她研究的是世界。
“——凯尔希,你如何区分梦境呢?”
咨询中用问题来换问题,这并不公平。但至少是我先拜托的。我对此并不排斥,于是想了想,谨慎地给出答案:“也许是……能不能真正回忆起一切吧。”
“没错,感知痛楚是不合理的——大脑机制很聪明。”她平缓地说,“尤其是医生你这样的人。
“但所有梦境都没有过去,这是为什麽呢?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她道:“有没有可能,梦境比现实更真实?”
欢迎来到没有划分的丶被接纳的世界。
凯尔希。
她的眼睛叫出我的名字。那份目光从来都没有这麽亮过,实验室丶路边丶公寓楼里,她都总是低垂着目光,梦境里却那麽亮。
但是一切却破碎了。
包括那枚通天的塔。光晕复杂却轻盈,摩挲着呼吸。我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意识到她说的究竟是什麽。
——骸骨。
天上的,那是我们的骸骨,是行进处。我们是要去这里的。“迟早有一天”,那种荒谬的命定感,脆弱的无法再生,悲伤与仇恨戛然而止,也包括所有不堪。
我从梦境里惊醒。
这是什麽?我深吸了一口气,所谓的“强烈的个人情感特质体现”“潜意识预测模型与未来趋势”,还是“怀疑论证的最後可能”?
电话响了。
我犹豫了一下,想到第一次咨询结尾,我被她的态度激怒,询问她是否想说什麽。
“若是感情不吞吞吐吐,潮湿又黏腻地顺着眼睛和嘴角爆发出来,会不会变得不同——你想说这个吗?”我近乎讥讽地说。
“你想让我这样说吗?可这并不是我的疑问。”她拎了只烧杯,“每个人处理感情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你太过直接,太接近轻视地低估了它们,甚至几乎炽热地支配了这一切。这些看上去就像是仇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