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很对。”近墨者黑的学者镇定自若,“而它们也本就这麽说着。”
幽灵说:医生,你没有听见吗?既然你都与自己对话了这麽久,为什麽不去听听另外的声音呢?
“我……?”凯尔希捏着碎片,它细小得如同一片尘埃。以往的知识告诉她,星球若是解体,应该会出现能量波。它们大多自转速度过大,而後便将自己抛出。
幽灵说:或者,我们。你一定——又忘了。不,你只是没看见,像最开始……我们连月亮都没有去过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看见的东西。
“什麽?”学者很温和,“哦,当然,我们只要把它们捏在一起……特蕾西娅在纸的背面也写了信息。嗯,这个时候,我们都应该感谢她。她走在我们的前面。”
凯尔希停下动作。她有些迷惑了。但记忆里的萨卡兹的确会写满满当当的一页信纸——从问候开始,循序渐进。只不过她们最开始的问候并不友好——“您是来做什麽的?”白色的萨卡兹问。
菲林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她竟然捡不到什麽话好开头。
“唉,”捡起王冠的萨卡兹用纤细的瞳孔看她从斗篷里漏出来的碎发,“那麽,您总得告诉我,您需要我做什麽?别告诉我,您是来打算第二次敲响这里的钟声——我可不想和您打上第二次。”
“你误会了,殿下。”凯尔希说,“我是来……询问的。”
“那可真是少见,对吧。”萨卡兹折起帷幕的边角,像是悄悄卷起披萨的红薯芝士边,见幽灵点点头回应後笑了,“当然,後来还是我询问更多!……真是多亏了凯尔希。她刚开始简直……”特蕾西娅没有说那个词汇。她眨了眨眼,“但是啊,即使是现在,我们的死亡可不认她。”
学者听着,很入神:“毕竟她还是货真价实的医生。”
“我不是为了……算了。”菲林说,“你们随意。”
“是是。”她们回答,像一齐于黑暗中划开的火柴。
“……我听到的是什麽?”凯尔希问。
学者拍拍自己的兜帽:“谁知道呢?应该是谁在说悄悄话吧。”
菲林用不可理喻的神色看学者,学者不战而降:“这要问你自己。”
“我已经走出记忆殿堂了。”菲林说,“你也毁了那里。我守的是空的屋子。你搬来的并不是烛光,甚至没有稻草,它永远是空的,永远如开始一样——嗯……你不要说,你留下了我的记忆。”
博士捏着碎片,像捏着不会融化的雪:“是吗。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好吧,就当是这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凯尔希,自己去看一看如何?既然你不愿意听你听到的——”她拖长了声音,但微笑是那样短暂。过去是支撑她们走下去的东西,也是将她们慢慢拨开的东西。
凯尔希有些烦躁: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刚刚听到的对话出自于谁;她也并非不相信。只是……“你要一直使用这样的说明方式吗?”
“好吧。”学者像毛巾卷一样地稍向後仰了仰,又绕回来,“你总是太相信……那麽,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再向上去一点,怎麽样。”
“它呢?”菲林的目光落在拼到一半的星球上。记忆的星球已经开始旋转。到底是什麽支撑它旋转的?是那个她们一直坚持的答案吗?仔细看着好一会,才能发现在代表陆地与海洋的缝隙间,光重新开始聚拢。即便无数次毁灭丶无数次崩塌。银白色的光束流进医生的眼睛里,産生了小小的过敏症状。
“……你想要在塔上燃起火焰?”菲林说,“说实话,那可能找到很多……奇怪的家夥。”但她无法反驳此计划的目标,犹豫在情感的天平之上来回晃动。而在一侧的学者似乎有所预料,说:“凯尔希的意思是,像我一样的家夥。”
特蕾西娅温柔地说:“哈哈。”萨卡兹试图擡手,学者于是飞高——再飞高,去和她击掌。两人在尖尖的屋顶,朝她们的朋友招手,像两轮月亮。
记忆是帷幕,盖去了现实和过去。好像连她都要忘记,这两个人注视什麽的眼神相似得令人痛苦。停顿令她失去了拒绝的机会。博士邀请凯尔希来到塔尖,特蕾西娅曾说,“这里就像是世界的边缘”。是因为风反而在这里不太清楚,心脏的声音反而如炽日般明亮。“……在很久以前,”身侧的学者把手指伸进黑夜中,後者宽和地接受了——研究者又试图把半个手掌都伸进去,一边说,“我保存了一幅画。那改编自一张摄影作品。普瑞赛斯说,那画让月亮成为了地上的月亮。”学者声音很低,很轻,像是在什麽地方压缩了似才从胸膛里振鸣,挥发在这片大地。“而萨卡兹让天上的塔变成了地上的塔。凯尔希……我很高兴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凯尔希面色不变(不过,神色在黑夜本来就很难被发觉)。“这是什麽意思?”
“不瞒你说……”学者侧过头,然後,把自己扔进黑影里——她掉下塔,像一颗孤独的石头。
幽灵在菲林的背後,代替研究者丶预言家丶不知道名字的人丶略残酷地回答:“这是秘密。
“你曾对我说‘一些我已经认为有解’,那麽,只要见证下去就好——我是这样想的。即便那个时候你认为我已经改变。”
从里面看塔是一把剑。在外面,更像是从天而降的水流。菲林听到潺潺的丶似乎怎麽也无法流尽的水声,并拢的回忆则将她的感官拉长。无数场景一闪而过。小小的人影漫步在能伫立无数高塔的大地上,为文明编织旧的捕梦网;她们建筑透明的丶不相对的薄膜,为了不掩盖真相与过去的伤疤——她们将此处星球当成真正的未来,写下相同名字的希望。
……她们走过那麽多路,但在最後,只在塔内能听到命运的回声。学者像是之前闪现的幽灵般不见了。菲林看不到对方,但她知道对方掉到了什麽地方——那是一切的终结……也是一切重复的缘由。这是颠倒的塔和真相。她记起来了一切——一切的一切。但是这“一切”,又到底能带来什麽?源石……并不是所谓的魔法,也不是支撑真相的浮木。
行者的目光落在死之书上。她终于开始浏览它,并从头读起。
“哦,”她没有听到死之书的抗议,“我可不是什麽童话……好了!你别看了。我可不是要给你看的。”
她也没有听到死之书里的一个人说着:“瞧瞧她的脸色,凯尔希肯定是信了。”——没有人回应。
里面的人有些恼怒地丶倨傲地说:“好吧,不信也罢!但信是刚好。刚刚好。一切皆好。您明白吗?不明白也没什麽关系。我们当然是要出来——不能抗议。”
三个月後,来年一月。暴雨捎来窗框上的一只夜莺。凯尔希做了个小木屋,敲打手工时,她一不小心把钉子稍稍刺进了食指里,但菲林没有感到疼痛。而夜莺替她叫起来:“太痛啦……太痛啦。我替您的心脏流血,您喜欢玫瑰吗?”
她沉默片刻,将钉子拔出,走过书房。
“不信也好!”书在桌上还在重复着之前的话,它像是长了胡子一样慢悠悠乐呵呵地说着(如同鹦鹉),发出谁都不是的声音。“不信也好。”
唯一的正派任务,我们的夥伴,巴别塔,给菲林提建议:“别听它的,凯尔希。它喜欢开玩笑。”
次日,令人惊奇地,门扉打开了!灰尘和阳光一并涌出,混杂地丶自由地跳起舞来!凯尔希穿着斗篷,接触面小于百分之五十但再次彻底地丶完整地阅读这个世界——她发现这像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她的友人似乎刚生起火,像是两个原始人(嘴边的黑色灰尘像是太大的痣),见到她,马上把火苗往下压了压,并挥手三次:“你终于出来了!凯尔希。我们都怕你在里面变成土豆闷死了。还好还好,我们都还在。”
黄昏在夜晚之前到来,但寻不见森林的影子。
这片大地进行了更叠,春天比冬天要更早地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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