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如那个县令所说,那这个院子,晚上应该偶尔会有人来住。
很快,沈青石好似在夜风中捕捉到什麽,他毫不犹豫,翻身上墙,还不等院落里的人有所反应,沈青石已经一把牢牢抓住他的肩膀。
“别跑,否则我会打断你的腿。”
沈青石人长得病秧子一样,力气却十足彪悍,那人不通武艺,几乎给他直接卸掉一边胳膊,跪在地上讨饶不止。
“谁啊?”
周槐此时睡意全消,与杨无间一同翻进院子才发觉,此处该是已荒废多时,四处杂草丛生,蛛网弥漫。
天色尚未分明,杨无间燃起火折子,照亮了一张苍老的脸。
此人穿着落魄,席地而睡,显然,是个乞丐。
沈青石道:“你是陆家的老仆吧?县衙说,八年前最後一个陆家人死了,从此西风镇上无人敢进陆家,也就只有你,会时常回来住两天。”
乞丐浑身发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是来祭拜老爷的!陆家人都死得冤枉,我怕他们心有不甘,不愿去投胎,所以才一直偷偷回来,晚上睡在这里,祭拜他们。”
“死得冤枉?”
杨无间心想这可真有意思。
陆家人塞了银子平事,结果全家都死了,与其说是冤枉,这怎麽看都更像是报应不爽。
沈青石道:“县衙说陆家人非一日暴毙,其中情形你该最是清楚,现在一五一十说明白,我便放你走。”
要说逼供,沈青石最擅长不过,将人吊着不死剥一层皮的法子应有尽有,来前他本已做好了准备,却不想他这一问,老仆倒似开了话匣子,将过去数年陆家的秘辛全吐了个干净。
十五年前,陆文修被接下山时几乎已经疯了。
老仆永远记得,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下山回家的那一天,脸白得像一张纸不说,整个人瑟瑟发抖,时不时便会猛地扭头,望向身後不见光的暗处,就好像那里埋伏着什麽他们看不见的鬼物。
本来,陆文修的身体不过是比同龄孩子孱弱了些,陆观山送他上山也是为强健体魄,不想,这一遭从山上下来,陆文修先是病了整整一月,好不容易病好了,脑子却又开始犯糊涂。
每天夜里,陆家的内院都会响起陆文修的哀嚎。
“他说,他们都死了……死了!”
“下一个!下一个一定就是我了!”
“我听到……听到他说话了。”
陆文修那时分明还不及弱冠,但叫喊这些话时却如同鬼上身一般,家丁们按都按不住。
谁都不知,陆文修到底在山上经历了什麽,毕竟,在剑庄送来的信里,他们只说陆文修是突发疯疾。
在山上的最後一天,管房弟子四处寻不见陆文修,最後,却是在後山万剑窟将人找到的。
那时,管房弟子听见地底有异响,顺着山壁上的裂缝一直向下寻找,这才终于在深处看到了陆文修。
他并未拿火烛,只是独自一人蜷缩在黑暗里,捂着耳朵喃喃自语:“我听到他说话,我听到他说话……”
万剑窟本就是由地陷而成,地下的岩缝四通八达,传言,最深处会一直通到北襄时所挖的矿井,当时也不知北襄人究竟想找什麽,竟是会一直深入,以至于引发地陷。
那时陆文修所在的岩缝便是一直通向深处,去寻人的弟子用火把一照,却见那岩壁上猩红一片,好似千万只血手印拍在墙上,看得人触目惊心。
本来,北山下的矿洞就有诸多阴森传言,更有人说,北襄皇帝四处挖矿是为寻鬼神,也因此,北襄留下的矿洞深处都有吃人魂魄的妖物,走得深了就回不来了。
可想而知,有这种种传闻在前,当时这位弟子给吓得一个激灵,慌忙将陆文修从洞里拽了出来,然而,还没等他们完全出洞,那处洞xue深处便已坍塌了。
之後,不论何人来唤陆文修,他都一概不理,一直说着听见了,听见了,管房弟子无奈之下,只好差人往山下送了书信,让陆家人将陆文修接回家去。
“他们都死了?”
听了一半,沈青石若有所思:“陆文修被接下山时那四名剑童应当已经失踪,因此他们才会第一时间想到去後山寻人……只是他在地下深处究竟看到了什麽,会觉得人都死了?”
周槐听得浑身发冷,加上睡得不好,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妙,慌忙从随身带的玉瓶里倒出一颗碧绿的药丸丢进嘴里。
“你吃什麽了大少爷?”
杨无间眼睛极毒,又或者说,她对所有要随身带药的人都十分关注,立马关切地凑了上去:“好吃的?我也想尝尝。”
面子要紧,周槐自然不会告诉她,那是家里给配的治邪病的方子,见状赶忙将玉瓶塞了回去:“提神醒脑用的……很贵,别想占便宜啊。”
“小气,我还给你吃了馒头呢。”
杨无间哼了一声,却也不恼。
她之前确实听说,白虹楼的大少爷先天有些毛病,只是这两天相处下来,她发觉此人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相比之下,还是沈青石更像个病秧子。
杨无间想了想说道:“莫非……陆文修是在洞里见到尸体了?既然这麽容易塌方,或许剑童的尸体是在人到不了的地方,至于寻尸貂,我听人说过,药王山有不少奇药,有些能驱使野兽,还有些能驱赶野兽,若是在尸体上撒上一些药粉,又丢在人无法进去的地方,那麽,大罗神仙也寻不回尸体。”
周槐顺着往下想:“但是,他没事去那洞里做什麽?万剑窟地下错综复杂,没道理是去那儿才碰到尸体,只有可能……”
“只有可能,他一早就知道剑童死了,因此才会忽然失心疯,爬进地下。”
沈青石看着跪倒在地的老仆,眯起眼睛:“你们家老爷也意识到这点了,他知晓陆文修定和无量剑庄剑童消失的案子有关联,担心引火上身……所以,才去给知县塞了银子,想要将此事摆平,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