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那场惨祸至今历历在目。
在贯日发疯般屠戮了多日後,长生十长老已经战死了五个,白鹤伤了一只眼,重伤昏迷,而孤云和明山那时还不满二十岁,在贯日面前都说不上什麽话。
杨无间也就是在那时,偷偷潜入了丹房里。
他过去曾经进过几次,看到的只有尸体,而他不死心,总想着要救出来一个,故而,即便每次去了都会被吓到睡不着觉,他还是要去。
而他根本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在那里见到一个活人。
玄铁笼中,那个少女只是与他无声地对视,甚至都没有恳求他放过自己,但是,就是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让杨无间将手伸向了笼子上的锁。
他将少女从笼子里放了出来,那个孩子非常瘦小,就和他刚来长生宫时差不多,也因此,只有她才能从那窄小的岩缝里爬出去。
“快走吧,顺着这条小道便能离开这里……”
杨无间奋力将她抱上去,他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但在那一刻,他一点都没有後悔救下这个孩子。
他不想再有和他一样的孩子沦为这炉子里的亡魂了。
“千万不要回头。”
杨无间放走了那个最有希望成为蝉蜕的肉引,可想而知,之後贯日怒不可遏,要当场将他大卸八块,却被明山和孤云拦了下来。
两人拼尽全力从老宫主手中保下了杨无间的命,最後,贯日被逐出长生宫,而在白鹤醒来时,新的宫主已经变成了满脸憔悴的明山长老。
半年後,白鹤追随老宫主离开了长生宫,从此下落不明,杨无间也再也没见过他。
见白鹤不说话,杨无间喝空了坛子里的酒,望向了天上的月亮。
“小时候孤云说过,长生宫人多少都有北漠血统,是因为在大同擡不起头来,这才走到了一起去。我没有北漠的血脉,但我还是将你们视作我的亲人,毕竟,这天下我无处可去,我选择长生,并非我愿长生,只是因为长生宫是我的家罢了。”
屋顶静了下来,只剩下一轮明月照着二人。
白鹤沉默许久,最後才道:“不论是我,明山,孤云,又或者是死去的那些兄弟姐妹,我们和老宫主早就相识,正如你所说,我们有一样的出身,所以,当时才会心甘情愿为他走到那一步。”
杨无间又问:“那这些年,你难道没後悔,帮他杀了那麽多人。”
白鹤笑了笑:“世上许多事是容不得人後悔的,就和出身一样,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论怎麽选都有对不起的人。”
喝迷糊的杨无间听不明白,但白鹤却已接着说了下去。
“这些年,每当我夜里闭上眼,就会想起丹房里的炉火。无间,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也问过自己许多次,值得吗?我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就只能东奔西跑,本来只为赚些钱活下去,但後头,我发觉自己也经常看不下去这世道,于是,便又陆陆续续捡了些人回来养着。”
“捡人?”
杨无间一愣:“你是说你带着的那些道童?缺胳膊少腿的那些?”
白鹤苦笑:“是啊,我将他们捡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和那些肉引一般大,我无法放任不管,便将他们带在身边,想办法挣些钱养着他们,反正,我缺只眼睛,他们缺胳膊缺腿,刚好凑个班子。”
杨无间这才意识到他在说薛明昌的事,好笑道:“白鹤,你和我说老实话,不会是你在装神弄鬼吓他吧?我在郊外那宅子里看到你画的符了,而且,薛明昌确实是只肥羊不假,我看了也想宰他。”
他抱着开玩笑的心思想一探白鹤的口风,结果立刻把人逗地笑了起来。
“无间你想什麽呢?我现在就是一跑江湖的,惹上这些当官的,对我可没半点好处,再说了,我养的那些小家夥,可都是有舌头会说话的活人。”
白鹤无奈道:“我是途经此地,听闻他家里闹鬼才来的,先前我还查了一下,那处郊外的宅子十年前闹过一桩江湖惨案,早有无舌鬼的传闻,为了能让薛明昌相信我,我只能先去那宅子走了一趟,装模作样做了些法事,却没想到那宅子是有些古怪。”
“这麽说来,你也发现有人在修那房子了……”
杨无间皱起眉。
见白鹤满脸茫然,他同人说了那间阴宅里发生的旧事,果不其然,白鹤也立刻说了和沈青石一样的话。
“不可能,老宫主只要活的肉引,更何况,你应该知道,肉引并非是抓回去丢进丹炉就完了,之前还要做许多准备。”
“确实。”
杨无间想起他放走的那个小姑娘,如果那便是沈青石,她如今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朝廷探子,杨无间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那就是长生宫教会她的东西。
是他们教会她,如何用刀子划破另一个活物的喉咙的。
杨无间的脸色沉了下去:“那薛明昌之前有没有和你透露过什麽?”
“他嘴巴很严,我之前试探过,但是,到现在薛明昌都只和我说,或许之前那四人有些关联,无舌鬼指望县衙查出来为自己伸冤,但他没能做到,所以,最後无舌鬼就盯上了他。”
白鹤思忖片刻,却又道:“无间,如果你要查这案子,不如之後几日我想办法逼一逼他,说不定,能把他吓得吐出些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