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井一
“无间……无间?”
杨无间回过神时,周围大雾弥漫,除了自己的手掌,他连几尺外的东西都看不清。
“无间?”
雾中的声音还在继续叫他,并非是一人,而是许多人的声音揉杂在一处,被扭曲成了某种非人的声音,低沉而怪异,从大雾的最深处传来。
“到这里来。”
杨无间认出其中孤云的声音,如同被牵引着一般,他走进雾里,而在那里,他见到许多苍白的,影影绰绰的脸,他们与他一同走在雾中,朝着那声音的源头而去。
杨无间的神志如同被冻住,麻木地迈动脚步,直到,雾中浮现出巨大的影子。
它不似这世上的任何活物,但是,任何活物却都是它血肉的一部分,它是衆生,是万物,是天坠于地,是乾落于坤。
“无间。”
那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响彻天地的洪钟,白鹤,孤云,明山,还有这世间所有死去的人,他们都在巨物的体内呼唤他。
“来这里。”
杨无间便在此时睁开眼。
他披头散发,浑身剧痛,骨头不知伤了几根,但即便这样,却仍有人将他双手牢牢束缚,以至于杨无间根本没办法坐起来,只能看着茅草屋的屋顶,迷茫地思考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这是……昭明狱?
不,他身上伤口都被人悉心包过,他可不相信曹昭会有这样好心。
难道说,是有人救了他?
杨无间模糊想起在那石村里,有个高人一直在暗中帮他们,便是他将自己从那口竖井里救上来的吗?
杨无间想明白其中因果,却生不出任何感激。
长生宫都已经没了,他又为何还要活着?
落井前的记忆慢慢回溯,光是想到那盒子里的东西,还有那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杨无间就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他还记得,自己最後看到的,是沈青石苍白的脸离他远去。
而他一直看着她,想着如果真能变鬼,他绝不会放过这个人。
但现实是,他却连死都没死成。
痛苦到极点,杨无间几番尝试却都挣脱不开手上的枷锁,绝望之下,他只能在床榻上缩成一团,直到,有人来推开了门。
“你……”
杨无间怔怔地看着来人,再也没想到,在这一切发生後,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失踪已久的周槐。
是啊……又还能是谁呢?
杨无间後知後觉。
武功在他们之上,明明是跟踪,却又因为怕黑,夜里还要偷偷来石村里生火壮胆。
这人只能是周槐。
而认识这麽久,周槐也从未见过杨无间如此狼狈的样子,满身是伤不说,淌了满脸的眼泪,他自己竟是不察。
两人对视半晌,最终端着水盆的周槐却什麽都没说,只是将杨无间按回榻上,边帮他擦脸边说道:“你伤得很重,好在那竖井并未完全打通,你没掉进更深处,我才有这个本事想办法仿造我爹的手艺临时搭了个机关,借外力把你捞了出来。”
他说着,指了指房里的一个东西,看着很像是先前在白虹楼,杨野给他们送东西的木头机括,只是要粗糙不少,看出做的人手艺还不算太精。
“你为何……”
杨无间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出来,而随着周槐开始给他换药,剧烈的疼痛很快就让他无力再开口。
周槐道:“这些伤几乎都是你掉下那口肉井时摔出来的,我找人来给你看过,用了最好的伤药,但也要至少十日才能下床。”
杨无间手还被绑着,周槐的手劲又大,他此时实在疼得受不住,哑声道:“你……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不能。”
周槐没有任何犹豫便拒绝了他:“刚救你上来时,你高热不退,浑身是伤,衣服里的血都能拧出来……我找来的大夫说你已无生志,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绝不能让你再做蠢事了。”
过去这一月,周槐也不知经历了什麽,简单束着发,眉目间早已没了先前做白虹楼少主时的张扬,就只有额上的浅疤清晰可见。
而他给杨无间换药的手法十分利落,虽说下手重,但三两下就将他身上的皮肉伤重新包扎好了。
“你需要静养,虽然大夫说你现在没法缩骨了,但是我信不过你,丑话还是说在前头,别想着缩骨跑出去……我绑你用的可是皮绳,缩骨容易勒进关节,会很痛。”
周槐说着,喂他喝了点水,起身去了屋子的另一边,杨无间这才发现,他竟然在喂一只洗得雪白的兔子。
那是他送沈青石的兔子。
一瞬间,他又想起最後沈青石面无表情的脸,一阵穿心的锐痛让杨无间再度蜷成一团,他艰难道:“你怎会……”
“是沈姑娘让我跟着你们的。”
周槐给雪球喂了两片菜叶,好在,沈青石给它做了窝,将它放在了石村外,最後,才被他找了回来。
“沈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