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间话这样说,内心却没觉得人被带下山去了。
毕竟,十五年前那场浩劫发生时她亦在场,老宫主贯日为寻一种名叫蝉蜕的补气药,先後将数百人投入炉火,但是,却并非全然不挑肉引,其中,年不满十八的妙龄少女用得最多。
杨无间脑中一闪而过一双毫无光亮的眼睛。
那是个只比她小两三岁的少女,老宫主似是十分看重她,单独将她锁在玄铁笼里,一连数日不知灌了多少丹药进去,人竟是没死。
似乎,只有少女才能承得住贯日那般用毒物摧残,变成他想要的肉引,也因此,要说老宫主贯日大老远,潜入无量剑庄只为抓走四个没什麽用的男童,杨无间第一个不信。
此时,她也看出周槐十分好诓,约莫是帮不上什麽忙,转向沉默不语的沈青石。
“沈小哥,你觉得呢?”
杨无间瞧着沈青石那张油盐不进的脸,不知他们昭明卫是不是都这样,喜怒不形于色。
只是,看来宫中的油水也不怎麽样,竟能把人养得这般清癯,明明看着该比周槐年长,但却生生比周大公子矮出一个头来,好似骨头都没长开一般。
沈青石想了想,却只说了两个字:“下山。”
“小哥,你也觉得要下山?”
杨无间不由开始後悔自己之前编得太情真意切,本就是为了说服周大少继续查案,没想到竟将沈青石都蒙了进去。
沈青石白玉似的面庞没有一丝波澜,淡淡道:“杀童泯灭人伦,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官府不察,没有力行教化,要罚俸。”
杨无间一愣:“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江湖事江湖毕,无人报官,但此事闹得这般大,当地官府不查,很奇怪?”
沈青石点头,转身便往山门走去,而杨无间心知有些官府里的关节怕是只有沈青石能打通,立刻追了上去。
“沈少侠,带我们一起查呗,我与长生宫有血仇,知晓许多旧事,而这位周大少有个好爹,在江湖里又颇有声望……寻找长生宫事关重大,你一人势单力薄,不如同行啊?”
沈青石闻言停下脚步,再度打量面前的少女,只觉得此人五官颇为眼熟,但他幼时的记忆十分模糊,竟是回想不起。
难道,他们曾经因为长生宫有些交集?
沈青石知道自己的过去定是和长生宫脱不开干系,曹昭让他来做探子亦有这方面的考量。
只要找到长生宫,他就能知晓那段被他忘却的痛苦回忆究竟是什麽,他身上的烙印从何而来,那些记忆里的尖叫又是怎麽回事。
或许,杨无间和周槐真能提供些助力。
沈青石在昭明司做事多年,杀人不过眼一眨,做事从来果决,立刻说道:“你们在山下客栈等我,查官府,总要费些功夫。”
随後,三人在山门处分开,看着沈青石走远,周槐忍不住嘟囔:“这人到底什麽来头?说是吃百家饭长大,但还能托上官府的关系,难不成也是个富家子弟?”
杨无间暗觉好笑。
昭明司本就是当今天子养来查官的,都说进了昭明狱,不死也要脱层皮,也因此,知县这样的芝麻官见了狴犴令牌,怕是怕得都要给人跪下。
她笑笑:“谁知道呢,沈小哥行事这麽神秘,说不好以前的养父母里头也有达官贵人……周大少,你倒是也学学呀,你爹在江湖里名气这麽大,结果你怎麽不在家好好呆着继承家业,反倒出来当什麽江湖少侠?”
她这麽一说,果真是踩了花孔雀的羽毛,周槐那张俊脸立刻就皱成一团,嘴硬道:“我爹正值壮年,需要我继承什麽家业?再说了,本来就是他叫我多历练的,我有什麽办法。”
说罢,为了转移话题,周槐一边与她往客栈走,一边满脸严肃地问:“杨姑娘,说来你究竟多大了?怎麽老用长辈语气同我说话?”
“你真的想知道?”
杨无间笑笑,报出一个年纪,顿时将周槐惊得两眼瞪直:“胡说,你看着分明只有十七八,若真如你所说,你告诉我你如何养颜,我回去定要试试。”
“试试?”
杨无间扬起眉:“我这童颜可是洗血洗来的,你也要试?那洗血丹服之犹如火烧,剧痛不止,周大少,你若想试,我便给你试试。”
“洗血?”
周槐从小为治邪病吃了那麽多药,却还没听过这种东西,只当是杨无间又在说笑,言归正传:“那你说你查过许多长生宫的事,就没什麽更近的案子可查吗?再说了,这麽大一个门派,怎麽可能行走江湖不被人注意到,他们就没什麽独门的招式吗?”
“独门招式?大少爷,你进四海盟之前还真是什麽功课都没做啊。”
事到如今,杨无间愈发觉得这人傻得冒烟,要不是那一身的好功夫,恐怕出门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给人卖去窑子里。
她好笑道:“你没听说,长生宫只有内功吗?”
“内功?”
“是啊,长生心经据说是门很邪门的内功,它可以让人将内力抽出来,不走筋脉,不行百xue,就如同从身体里抽出一把刀……你可曾想过,你修内功是为了固本培元,但他们修内功,却是为了直接拿出来杀人。”
“抽出来?”
周槐两眼瞪直:“你是说,他们把内功,当外功用?”
杨无间就爱看他这样没见识的模样,又笑:“是啊,他们的内功便是外功,只是,这麽用未免太过扎眼,于是,长生宫人行走江湖用的都是偷学来的招式,说不好,他们当中还有人会用你家传的白虹剑,只是,你出剑气要走筋脉xue道,他们却不用……周大少,你觉得你和这样的人过手,又能扛得住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