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药至多再用两次。
他也曾想过,要将馀乔一并送走,只因为他自己下山时年纪也不大,一夜之间失去至亲的惶恐,董路非常清楚。
但是,站在馀夏荷家门外,他听见里头传来孩子快活的笑声,最终,却还是心软了。
馀夏荷都未必知道当年的真相,他杀她本就是冤枉,稚子又何其无辜?
董路放过了馀乔,而几日後,他在客栈里听闻镇西卖饼的馀娘发热死了,那天夜里,面色灰白的馀冬雪和馀夏荷就那样站在他的床榻边,凝视了他一整夜。
冥冥中,董路其实知晓,这番大概是瞒不过了。
来查案的三人里还有白虹楼的少爷,他给他们上茶,无数次想过,要在那茶水里将最後的无色散都倒进去。
但是,他们已上过山,在全武林面前应下要查这桩旧案,要是他们死了,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而且,剩下的这些无色散或许也不够再伤人性命。
惴惴不安中,董路将最後一点无色散彻底毁去,他知晓父亲想让他走,于是,趁着三人上山告了假,离开了西风镇。
只是,他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那三人要将董竹送去报官的消息。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董路想也未想,立刻就调转了马头。
十五年前,是父亲保下了他的性命,而现在,也是他该回报这份恩情的时候了。
写完血书最後一笔,董路起身,又给董竹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现在头晕目眩,浑身发烫,力气好似被抽干,想来大约是之前吃下的无色散起了作用。
当日一切是因这无色散而起,如今,就让它送自己一程。
董路并不指望杨无间真的会给自己“洗血”,他看出她之前的招式凶狠,便是真有洗血丹,怕也要狠狠再羞辱他与父亲一番才肯给。
这般结束也好。
董路心念一松,整个人当即便软倒下去,董竹见状慌忙将人扶住一探内息。
然而很快,他的神情便怔住了。
他比师弟要了解石蝉,故而董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虽然董路皮肤滚烫,内息全乱,但无色散只是抽人气血,若要得疫并不会这样快……
董竹猛地擡头望向杨无间,却见她得逞般地笑出了声,又耸耸肩:“药阁毕竟是芳琼剑的地盘,哪有这样好去?事发突然,我猜你们一定不会去药阁确认此事,于是便随便给他下了点市井常见的春药,怎麽样?是不是开始也挺像那麽回事?”
“杨姑娘你……”
芳琼剑沈眠没想到自己一个行医道的竟会被骗这麽久,一时气结,此时他见董路已然昏迷不醒,赶忙让两个弟子将人带去室内灌些清心去火的药。
此事事关重大,他们还要让庄主来定夺,在此之前,董路和董竹二人都不能有性命之忧。
“沈前辈,其实你也不必太过生气,我们本就是想要打个措手不及,这才选在今晚演这出戏,大家都刚睡醒,又牵扯到你们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便是七剑也有被骗上当的时候。”
一切尘埃落定,杨无间打了个呵欠,好似方才大闹无量剑庄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又道:“我们毕竟还想进四海盟,不愿让各位下不来台,现在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那接下来的事便交由无量剑庄处理吧……只可惜啊,这长生宫还是没个着落,看来之後我们还得上别处寻寻线索。”
说罢,杨无间伸伸懒腰,竟是丢下所有人走了。
见状,沈青石一言不发地跟上去,最後,周槐看着面色不善的七剑,赶忙也带着馀乔追了上去,小声道:“你们别丢下我啊,本少爷我可是舍命陪你们查案啊。”
“大少爷,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们和七剑撕破脸,他们就会断了和你爹的生意?”
走到僻静小路上,背後传来阵阵喧闹,但四人都没有回头去看。
杨无间和沈青石是不感兴趣,而周槐却是不敢,也不愿让馀乔去听。
他顶着这个身份,查案将无量剑庄搅得一团乱,怎麽想都无法和周惊雷交代。
杨无间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还真以为无量剑庄这帮修剑的都是喝露水的?就说他们那些藏剑阁,一个修得比一个豪华,不都是银子堆出来的?能少的了和你爹打交道?再说了,方才闹了这麽久,也就只有芳琼剑下场为他师兄说话,青雨剑这些年受老庄主器重,出尽风头,你还真当他们七剑感情都这麽好啊?周大少爷,亏你是在江湖长大的,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名门正派,也就嘴上说说,真有情有义的,能有几个?”
到了最後,她的笑声冰冷,而沈青石这时也无声地擡起眼,盯着杨无间的背影看。
昭明卫行走官场,最善察言观色,因此沈青石早已发觉,几乎每一次说起名门正派,杨无间便会有些莫名的火气。
这是为何?
他眯起眼,分秒间便已有了猜测。
莫非是因为……她与他们,其实不是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