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得极近。
她不敢问他为什麽记得这麽清楚。
也不敢问,他是不是也记得——十几年前初夏的旧港口,她站在海边,见到还是少年的他,那时的郑禹胜为她弹奏音乐,想起她说要学剪辑,他说:“以後我拍广告,你来剪吗?”
那是她从过去带回来的记忆。
但现在,她不确定,他是否也背着同样一段。
所以她不问,他更不会说。
到达济州岛已是下午三点。
制作团队安排他们入住艺术区边上的民宿旅馆,建筑是由旧盐仓改造的两层木屋。
前台误会他们是情侣档创作者,笑着给他们一间双人房。
“预约上写的是一间房哦,而且是你们自己填的。”前台小姐姐翻着表单,语气和善,“如果要换的话,可能需要明天才有空房。”
郑禹胜没说话,只轻轻扫了谢安琪一眼:“行,就这样吧。”
谢安琪点头。
房间在二楼,推门进去是一张双人床丶一张旧藤椅丶和一排落地窗,窗外就是碎石海岸和一排排低矮的石墙。
她放下行李,低头看了眼床,又看了眼墙角的木制长沙发。
“我睡那边。”她轻声说。
郑禹胜没反对,就像是忘记了前几日的拥抱。
他只是走过去,把自己的摄影包放到藤椅上,然後开始调试设备。
她看着他把相机一一拆封丶组装丶装脚架,动作安静又利落。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在过去的某个清晨,少年他也是这麽沉默地装设备。
阳光从窗帘缝里落在他肩膀上,他转身时问她:“你觉得我能拍出好片吗?”
那时她没答,只是轻轻点头。
现在,她也没说话。
她总是想要找办法跟他确认着如何回到过去,谢安琪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麽这样,就好像没能回到过去见到年轻的他,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但问他是不是还有着过去的记忆呢?她怕说出口,那些回忆就会反过来质问她——你是来找现在的他,还是来对照你记忆里的少年?
……
傍晚拍摄第一站,是渔村旧街上的“时间邮局”。
那是一处将老邮政所改造的艺术展示空间,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旗,里面陈列的是旅人寄不出去的信丶匿名日记丶以及各国语言的录音剪辑。
谢安琪负责录音设备。
她把话筒架在门厅旧木架上,静静听那段播放着的胶片录音:
“……,……”(我希望,我的声音,哪怕过了时间,也能抵达你。)
她怔了怔。
郑禹胜站在她身後,也没出声。
他们一同听完整段录音,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她收拾设备时,他忽然低声问她:“你听见这种话,会相信吗?”
谢安琪回头:“你是说,声音会穿越时间?”
“声音丶情绪丶记忆。”他顿了顿,“甚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她没回答,只垂眼继续收线。
因为她不知道怎麽回应——
她是真的穿越过时间的那个人。
而他,是那个站在她时间尽头的人。
……
回到民宿时,天色已经沉下去。
厨房里弥漫着泡菜锅的辣香味,拍摄组几个人正围在饭桌边吃晚饭,偶尔有人举杯碰碗,笑声从厨房飘进客厅。
谢安琪把录音包放回二楼房间後,没有下楼。
她靠着阳台门坐了一会儿,望着外面被夜色吞没的海,风吹过来,像一层没说出口的情绪,擦着皮肤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