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琪不再说话了,郑禹胜侧过头,看她一眼。
“你现在还会走吗?”
谢安琪咬住下唇,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只是说:“如果走,是不是这次你就不会再原谅我了?”
郑禹胜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覆上了她冰冷的指尖。夜晚的屋塔房特别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睡着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坐在高处,听风穿过城市楼群。
谢安琪从来没觉得过去是这麽沉重过,这一晚,她从郑禹胜的眼里,看见了很多东西。那些她以为消失的时间,其实都没真的消失,只是郑禹胜默默收起来了。
他没有责怪她为什麽不告而别,也没有追问她这次会不会真的留下。他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等着她说她还记得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谢安琪终于轻轻靠过去,头抵着他的肩膀,她说:“郑禹胜,你记住我吧。哪怕我们又会错过。”
郑禹胜看着前方,没有动,但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像是穿过时间拉住了她的整个人生。
夜里两点,谢安琪突然醒来,屋塔房的天花板很低,电暖炉的红光照亮墙角的挂钟。窗户外还在飘雪,像细屑一样铺在玻璃外沿。她坐起来喝水,不小心打翻了床头的搪瓷杯。
哐当一声脆响,水洒了一地,也惊醒了她满脑子尚未退却的梦。梦里是郑禹胜,坐在1994年的电影院台阶上,穿着卡其色风衣,一遍又一遍地背念着一段独白。他嘴里念的是:“她回来过,又走了……我等的也许只是下一次梦里她再来。”
谢安琪在梦里喊他,但他没擡头。像是认不出她来,醒来後,她的手心还是湿的,不知是水还是汗,谢安琪起身关掉暖炉,把打翻的杯子拾起来,发现杯沿已经裂开一条细缝。她盯着那道裂痕看了很久,忽然有些难过,杯子上面写着做一个住在首尔的梦。
……
次日清晨,雪停了,她下楼买早餐,特意绕了一条巷子,顺道经过那家旧唱片店。
橱窗里摆着好几张1995年末的新碟封套,Sheila丶Ryu丶徐太志和Boys——都是她穿越回来前在网络上看到过的时代印记。谢安琪站了一会儿,忽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谢安琪开始不太能分清自己到底来自哪里,是2018年的谢安琪?还是这个时间里,每次都在等他的谢安琪?她回到屋塔房时,门缝里发现一封信,是郑禹胜留的,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要在拍摄地附近留宿。如果你想来,就来。但如果你不想,我也不会怪你。”
字迹有点仓促,像是拍戏间隙写的。背後还贴了地图,圈出一处郊区车站,谢安琪盯着那张便签纸,站了很久。
好像过去几年,他都在给她一个又一个机会,只是每次她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靠近。
傍晚,她真的去了那张地图上的车站,车站边上是个小旅社改的剧组歇脚点,门口停着几辆厢型车,有人背着摄影灯从一楼走出,手里夹着香烟,一边和人喊着台词,一边低声笑。
谢安琪看到郑禹胜了,他靠在旅社门口的栏杆边,穿着戏服,还披着羽绒外套,头发被灯光照得微微发亮。他和导演在说什麽,神情里有一点疲惫,但眼神仍然亮着。
郑禹胜看到她了,很快,结束谈话後,他走过来,没问她怎麽来了,只说:“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十分钟後,他出来,穿着灰色卫衣和牛仔外套,头发被水冲过,发梢还滴着水。
“很冷吧?”他说。
谢安琪摇头:“还好。”
“附近有家泡菜饼挺好吃,我带你去。”
谢安琪没说话,但也没拒绝,他们并排走着,路上车不多,风从背後吹过来,把他外套角吹得鼓起。他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藏进自己风衣下侧。
“你穿太薄了。”他说。
谢安琪小声应了句:“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我一直在理你,”他停顿了一下,“只是你不太容易看见。”他们在一家巷子深处的小吃铺坐下。店里放着老旧的广播剧磁带,音色沙哑,一种潮湿的年代感。
两人面对面吃着泡菜饼和米酒,窗外是昏黄的灯,和路过时自行车压雪的咯吱声。谢安琪擡头看他,他眼底有倦意,却没掩饰地看着她。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我是谁?”
郑禹胜放下筷子:“你是问哪一次的我?”
她怔住了。
郑禹胜轻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来的到底是哪一个谢安琪,但我知道,我遇到的每一个你,都是我在等的人。”那句话一落,她眼眶有点发烫,“可是我可能没办法一直留在这。”
“我知道。”
“你都不问我为什麽吗?”
“你要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他顿了顿,“但我只怕你还没来得及说,就又不见了。”
谢安琪咬住唇,手指轻轻按住那只装米酒的碗。
“那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会。”他说,“哪怕你换了一种方式回来。”
他们从小吃铺出来,走回旅社的时候,街道上雪已经化成水,地面湿滑。她差点滑了一下,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扶着她站稳,谢安琪站住,擡头看他,郑禹胜没松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变了。”
“又说我变了?”
“嗯。”他点头,“你变得更舍不得我了。”
谢安琪想说点什麽,却说不出口,他们站在街灯下,灯光像旧电影里泛黄的底片,光晕落在他脸上,轮廓更深,也更安静。谢安琪慢慢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郑禹胜轻轻低头,把额头贴在她发顶。
“如果这一次你真的能留下来,”他声音低哑,“那我们就重新来一次。”
旅社外头雪水已经干了大半,夜色很静,谢安琪送郑禹胜回到剧组後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在旅社旁的自动贩卖机前停了一会儿,投了两罐热咖啡。
郑禹胜换好衣服下楼,看到她靠在长椅边,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饮料,发丝被风吹乱,有一缕挂在嘴角边,她也懒得拨开。
“这麽冷,等我干什麽?”
她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想跟你讲个故事。”
郑禹胜走近,在她身边坐下,谢安琪拧开咖啡罐,喝了一口,然後说:“在我小时候,有次去剧场看一场演出,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演员在台上哭,台词都没有说全,就哭得像真的。然後我就以为,所有演员都是真的难过。等我长大一点,我才知道,他们会排练,会设计情绪点,会在舞台上演一遍又一遍的痛苦给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