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要说什麽。我们试探彼此那麽多次,难道你还不相信吗?”付洵说到,“我再说一遍,我相信你。将这一切都交给你,我很放心。”
看着程明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付洵用自己干柴般的手搭在了程明明的手上。“你是一个好人,和你的老师一样。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会过上你想要的人生的。”
程明明握住了付洵的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认识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付洵说到,“谢谢你们,让我的人生不至于那麽漂泊无依,让我在最後的时刻,竟然对这人世间还有一丝不舍,还有人可以托付。”
“程小姐,我们认识了这麽多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的,可我早已经将你看成了我的妹妹,我的家人了。我相信你的能力,却也明白你的无奈。你和程女士一样。你们没做错什麽,是你们太超前而这个时代太落伍。可终有一天这个时代会追上你们的。我希望那天可以早一点到来。这样子你们也可以轻松一点。”
“我知道,现在的我或许是有些啰嗦了。可我害怕,害怕我再不说以後就没有机会说了。我希望你将来无论如何,都能幸福。因为你值得。可我也深知世事艰险。程小姐,人到最後关头才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戏剧而已。凡事不必太当真,却也无法全都不当真。人这一生真是笑话,什麽东西成就了你,往往也就是什麽毁掉了你。你仗义,明事理,有担当,但是别什麽事都自己扛着,别那麽孤,也别那麽独,以後……以後可就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啦!你得多保重才是。”付洵强撑着一只胳膊,拄在病床上说到。
程明明好多话想和付洵说,可是话到嘴旁,却只能变成泪千行。
在付洵的病房里呆了不知道多久,程明明才走了出来。孙谊看到程明明脸色不好,立刻上前搀扶。
“程总,我们回家吗?”孙谊问到。
“不。”程明明想了一会儿说到,“去常总那里。”
当车停在常青树家楼下,程明明让司机和孙谊提前下班了,她说她有很多话想和常青树说。
爬上了楼,程明明看着那扇敲过了无数次的门,竟然第一次有了犹豫。当她摁下门铃的时候,程明明的心紧张了起来。
门开了,段梅从屋里探出了头。看到来人是程明明,段梅竟然很惊讶。只是几个月没见,段梅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大片。
“明明,你怎麽来了?”段梅问到。
“舅妈。”程明明轻声说到,“常舅在家吗?”
“在,在家。”段梅连忙说到。她将程明明迎进屋,给她拿了她的专属拖鞋,带着程明明来到了客厅。
常青树就在沙发上呆呆地坐着,不看电视也不说话,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这个家一点儿都没变样,还是像之前那样整洁干净,只是没了常新,似乎缺了很多东西。
“明明来了。”段梅说到。
常青树没有擡头,也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程明明坐到了常青树的身边,小声地叫了一声他,“常舅,我来了。”
“我看新闻了。”常青树动了动脑袋,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你现在是付氏的代理总裁了。程姐知道了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常舅,我收到您的辞职信了。”程明明说到。“您是在怪我吗?因为小新的事。”
常青树终于有了波动,他麻木地给程明明倒了一杯水。“不,我不怪你。他的事完全是他自己自作自受,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那您为什麽……”
“明明。”常青树打断了程明明的话语,“我知道,你现在刚刚上任,需要你自己的班底。可我已经老了,我不但帮不上你什麽,反而会拖累你。”
“我不知道你收到消息了吗?”常青树说到,“方和今天被押回国了。我知道他对不起程姐,对不起明希,也对不起你。可我和他是一辈子的搭档了。他这一生没结婚,无儿无女。很多事还是得我帮忙张罗着。我希望你,不要怪我。”常青树说完,竟然流下了眼泪。旁边的段梅,已经泣不成声了。
程明明从来没见过常青树哭,他蜷缩在那里,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我……我只想知道,那件事,你们……”程明明眼圈通红地问到。
常青树急忙摇头,“我们……我们不知道!我们真的没想到啊!”
“当年,我们跟着程姐一起办明希,然後又进了付氏。程姐那麽厉害的人,深受付庭总裁的重用。可是我们都看出来了,那付家就是个虎狼窝啊!我不止一次的和程姐说过,我说付家的事情还是少参与的好。可是程姐重情义,她觉得付庭对她有知遇之恩,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她是不会让朋友失望的。他们办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厂子,扩大了一次又一次的业务,也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付庭死後,付洵上位。我当时就觉得付家要大乱。我和程姐说,要当心那个付廪。可程姐却和我说,她觉得明希内部有内鬼,她想和我一起把内鬼揪出来。所以她假意要将明希独立出去,就是希望内鬼会有动作。果然,有人约她去郊外商谈。我本来以为我们的计划奏效了,可我等来的竟是她的死讯。”
“我从来没想过明希的内鬼会是方和。”常青树无神地说到,“我更没想到,付序会把我儿子撺掇过去。方和逃跑的时候,给我邮寄了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有程姐去世前的全部录像。他那天跑掉之後,很快又折返了回来。可就是那几秒,就晚了几秒钟,程姐就再也回不来了。”
程明明听着常青树说的话,强烈克制着激动的身体摇晃得更加剧烈了。
“小新出事以後,我就经常坐在沙发上思考。我想了很久都没弄明白,究竟是因为什麽,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常青树不可思议地说到,“我认为我这一辈子,行得正,做得直,我从来没做过错事。我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母妻儿。我靠着自己养活了一个家。可是为什麽?为什麽我的儿子会做出这样子的事?常新刚出事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的人。”
“我傲了一辈子,撑了一辈子,我觉得我是条汉子。可老了我才明白,我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想护着程姐,可我明知道程姐死于非命,但为了自保,我只能装作不知道。我想保护小新,但我却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儿子真正想要什麽。我看着他走上歧途却丝毫不知,终于让一切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也想保护你,可是却让你倍尝世间冷暖,历遍人间离别苦。我对不起程姐,对不起小新,我也对不起你啊!明明。”
常青树说完,将头埋得更低了。段梅的哭声回荡在房子里,程明明也只是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流泪。
“明明,我是真的想保护你的。”常青树说到,“可常舅太笨了。我什麽都做不好,让你失望了。”
“这个给你。”常青树从抽屉里拿出来两份文件,“这是程姐给我们的股份。当年我和方和刚收到股份,就都签好了转让书。我们都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明明!我们真的对不起你啊!”
从常青树家出来,程明明漫步在大街上。这条道路,程明明走了无数遍,风景如常,可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她曾和常新一起结伴放学过,也曾一个人散步过。她在这条路上狂奔过,悲伤过,找不到工作时迷茫过,失去过至爱之人痛苦过。然而过去种种,时至今日再回忆起来,竟好像是上辈子的故事了。
路过一家明希面包店,旁边的学校放学了,家长和孩子进到了面包店购买商品。面包店的橱窗上贴着程明明的海报。程明明看着一群小姑娘围在海报前,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们说这是一个很厉害的面包师,一位很厉害的女人。她们说她们要努力学习,将来要像她一样。
程明明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这或许就是她想要的人生吧!她不知道她是否成为了程胜男那样的人,但是她知道,她走在了她认为最正确的道路上。
走了一会儿,程明明擡起了头,竟然走到了老房子的小巷子里。她向远处看去,似乎程胜男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