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达奚使者面对他的眼神,并不惊讶,主动抓住柏康的手狠狠一摇:“这是我们赫兰部的礼仪。收起你的眼神,宁国使者。”
柏康不明所以,只听对方道:“我是女人,很意外?”
後面的话,柏康就听不明白了。北海境三个部族的语言虽有相似,细枝末节却大为不同。柏康只能听懂一部分,淳于鹰代为翻译:“赫兰部的王,和她们的官员都是女子。”
赫兰部,是由女子统治的吗?这样说来,倒能解释为什麽赫兰部如此神秘,大宁国难以探查到有关的情报了。
柏康只惊讶了片刻,便立即行礼:“我无意冒犯使者。我是想……您应是和王女亲近之人,应该知晓她失踪前的行迹,想向您问询,因而多看了您几眼。”
他说完,达奚宓的脸反而更冷了:“我不清楚。是因为你们的王想要和亲,我们的王女才来到了大宁国。”
这事他也做不了主啊!柏康讪讪一笑,不知该怎麽回答,心里懊恼自己与赫兰部使者初次见面便闹了个不愉快,之後再想议事怕是不轻松。
容城寒冷,天黑得也比京中早。虽是下午,天却已经有些黑了。更别提近来天气阴沉,柏康下楼时,只觉得眼前灰蒙蒙一片。
楼梯狭窄,柏康弯着腰下去,无意间撞到正在上楼的人。对方似乎是个姑娘,头上戴着白纱,裙装轻盈,穿着打扮有些像刚才的达奚宓,应当是赫兰部的人。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柏康已经下意识行礼:“无意惊扰姑娘,抱歉。”不知道对方是侍女还是赫兰部的官员,这样说准没错了。
他说完,又觉得不太对。
这人的身形,好像有点熟悉?柏康想了半天,觉得她的身形和刚才策马伤人的人有点像。但赫兰部的使者,来容城第一天,就策马伤人?
还是得谨慎些,不能伤了两邦和气。
黑暗之中,对面少女头上的金饰闪着光。她似乎有些讶异,凝视着柏康半晌,忽而一笑。
她一直没说话,柏康不清楚她是不是听不懂,自己已经道了歉,也不能一直等着,便又行一礼,准备离开。她身边的少年却拦住柏康,不让他走。
“你撞了我们殿……大人!”少年不依不饶,“你不许走!”
这赫兰部少年竟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宁国官话?柏康有些惊奇,询耐着性子询问,“您是……”
“我们大人是王女身边的侍女。”少年回答。
柏康看向少年:“那您又是?”
少年回答的很是平静:“我是王女身边的侍男。”
行吧。柏康嘴角抽了抽,知道自己不能得罪对方。如果他们真的是王女身边的侍从,这可是寻找王女踪迹的重大突破口。这麽想着,柏康道:“两位大人想让我如何赔罪?”
少年没有说话。黑暗之中,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之声。过了一会,少年才道:“我们大人记住你了!待下次,再让你赔礼道歉来!”
说完,少年让开路,让柏康离开了。出了驿馆,外面天色仍是黑沉沉一片。
下次,赔礼?
对方真的知道他是谁,记住他的脸了吗?
柏康心里疑惑,回身,又看了一眼驿馆的大门。
赫兰部进城两天,都没有寻到王女。有可能是赫兰部故意为之,不愿献出王女,但更大的可能是,王女自己逃跑。
如果是王女不愿和亲,趁乱逃跑,那她的侍从必定知道她是在哪里消失的。不管是刻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情,他都要打探一番。
这麽想着,柏康又回到了驿馆内。
驿馆一楼坐满了吃饭的旅客,在一衆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男人中,那道纯白身影显得格外突兀,却足够耀眼。
柏康看着那道身影,几乎是呆住了。
他居然有一刹那,觉得……那名侍女很像莲枝。
疯了,真是疯了。莲枝怎麽可能做女子装束?就算他平日爱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但从没穿过裙装。柏康走近,在对方面前坐下。
对方脸上覆着白纱,又以面帘遮掩,连眼睛都看不真切,只能大约看出那双眼睛的形状。似是怕他怀疑,对方比划了两下,总之柏康也看不懂。
对方似乎想和他交流,努力比划着什麽。柏康几次尝试看懂,都失败了。他想起那名懂得大宁国官话的少年,打算去和对方交流,之後三人见面,可以让少年从中传话。
柏康起身,准备离去。转身之时,他馀光瞥见少女的脸,面纱下,明明看不清的眉眼,竟含着几分笑意。那笑意灵动狡黠,十足十的熟悉。
真的很熟悉。熟悉到让柏康瞬间警惕起来。但一眨眼,少女又恢复了懵懂的表情,仿佛他方才看到的只是面纱遮掩下的幻觉。
不对,不对。
这个女的有问题。
柏康顿时不急着走了,又笑着坐下,拿起桌上手写的菜单,边说边比划着:“姑娘一直没有吩咐小二来点菜,是不是不清楚大宁国的饮食?我请姑娘一顿饭,如何?”
他静静等着,想等对方露出破绽,又或是对方真的无辜,只等那少年来了再交流。柏康笑意不减,两人僵持片刻,忽然,对方少女的表情变了。
那张看不真切的漂亮脸庞上,懵懂的眼神变得狡黠。对方开口,声音清亮冷然,是女孩子的声音。柏康瞬间失望,原来真是个姑娘,不是莲枝。
再找不到莲枝,只怕他随便看到哪个异域人,都觉得像莲枝了。
“使者真是坚持啊。”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既然要赔罪,就要听我的,可不能按你们宁国的法子来。不如,按我们赫兰部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