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定情之吻
十一月的江南,雪落得猝不及防。
清晨推开窗时,天地间已是一片苍茫。青瓦上积着厚厚的雪,像覆了层蓬松的棉絮,檐角垂下的冰棱晶莹剔透,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光。寒风卷着雪沫子掠过庭院,光秃秃的桃树枝桠上,那根鲜红的姻缘绳被雪裹着,倒成了这素白天地里最惹眼的颜色。
花不落又坐在了院中的藤椅上。
这些日子他总爱这样,披着件厚厚的披风,一坐就是大半天,眼神落在桃树的方向,像是在看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没看。段璟寒起初总劝他回屋,说外面寒气重,他却只是摇摇头,说在院里待着自在。
段璟寒拗不过他,便找了些厚实的布条,细细密密地缠在藤椅的扶手上,又铺上了层厚厚的羊毛毯,连椅脚都垫了棉垫,生怕寒气从缝隙里钻进去冻着他。今日下了雪,他更是早早起身,把藤椅挪到了屋檐下,既能避开风雪,又能让花不落看清院中雪景。
此刻,花不落正倚在藤椅里,身上盖着件灰鼠皮的披风,领口拢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落,一片丶两片……落在他的发间丶眉梢,转瞬便融成了细小的水珠,沾得睫毛湿漉漉的。
“怎麽不盖毯子?”
段璟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花不落才回过神。他转头望去,见段璟寒手里捧着条厚厚的毛毯,另一只手还攥着个铜制的暖炉,正快步朝他走来。男人身上落了些雪,白发上沾着细碎的冰晶,像是落了场永不融化的霜。
不等花不落说话,段璟寒已将毛毯披在他腿上,又把暖炉塞进他手里。暖炉被焐得滚烫,隔着棉布也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温度,顺着掌心一路暖到心口。
“冷不冷?”段璟寒蹲在他面前,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的领口,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下颌,触到一片微凉的湿意——许是方才雪沫子落在脸上化了。
“不冷。”花不落摇摇头,把暖炉往怀里揣了揣,目光又飘回了那棵桃树,“你看这雪,落在枝桠上,倒像是开了满树的白花。”
段璟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雪压枝头的模样确实好看,可他的视线没停多久,就又落回了花不落的脸上。
雪光映着他的侧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他微微张着唇,呵出的白气与飘落的雪花交融在一起,朦胧了眉眼。段璟寒忽然就懂了,那些话本里写的“仙人踏雪”是什麽意境——大抵就是眼前这样,清冷,却又带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鲜活。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花不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才猛地回神。
“殿下,你的睫毛好长。”花不落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麽,指尖还停留在他的眼睑上,带着微凉的触感。
段璟寒的呼吸骤然一滞,心脏像是被那根微凉的指尖攥住了,跳得又快又重。他能闻到花不落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羊毛毯的暖意,在这风雪天里,竟生出种让人安心的甜。
“花不落……”他想说些什麽,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低哑的气音。
花不落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喟叹,指尖缓缓滑下,掠过他的鼻梁丶唇线,最後停留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神很亮,像盛着方才落在枝头的雪光,带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殿下,你告诉我,那些你想说的话是什麽,好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朱雀台那日,你明明说了一半的……”
段璟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花不落澄澈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带着期待,带着忐忑,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
“花不落,你……”他想说,可话到嘴边又卡住了。那些在心底盘桓了千百遍的话,那些藏在眉梢眼底的情意,在此刻却显得如此笨拙,如此难以啓齿。
“我这次一定洗耳恭听。”花不落轻轻晃了晃他的下巴,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眼底却盛满了郑重,“我真的很好奇。”
段璟寒握住了他停留在自己下巴上的手。花不落的手指很凉,指腹上还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摩挲着他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忽然有些低落,声音沉得像这落雪的天:“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听的。”
“怎麽会?”花不落反握住他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想听。”
段璟寒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盘桓已久的话:“花不落,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麽关系?”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花不落的手指猛地一僵。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段璟寒眼中的期待与不安,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是什麽关系呢?
是一起闯过刀光剑影的夥伴?是可以交付後背的知己?还是……
他不敢往更深的地方想,更说不出“爱人”那两个字。那太烫,太沉,他怕自己接不住,更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花不落垂下眼睫,避开了段璟寒的目光,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原来只是朋友。”
段璟寒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握着他的手却骤然松了。他抿紧了嘴唇,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沉下去,眼底的光也像被风雪熄灭了,只剩下片沉寂的灰。
“只是?”花不落猛地擡头看他,心里莫名地慌了。他不想听到这个词,不想从段璟寒嘴里听到“只是朋友”。
段璟寒没再说话。他松开花不落的手,慢慢站起身,转身就要回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他早该知道的,花不落这样的人,自由如风,怎麽会被一座宫墙丶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困住?是他贪心了,是他奢望了……
可就在他即将踏入屋门的那一刻,身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温热的身体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