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太子殿下,我回来了
江南的雨,总带着化不开的缠绵。
段璟寒抱着那只紫檀木盒,一步步走进熟悉的小院。青石板被雨水打湿,泛着温润的光,廊下的竹椅还摆得整整齐齐,只是落了层薄灰。
他走到老桃树下,挥剑劈开一方泥土,将木盒轻轻放进去,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盒中沉睡的人。
“花不落,你食言了。”他蹲在新垒的坟前,指尖抚过湿润的泥土,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焚天剑插在一旁,剑鞘上的火焰纹路早已黯淡,像他眼底熄灭的光。三日前,他抱着这只装着花不落遗骨的木盒离开京城,段璟渊在城门口送他,什麽也没说,只塞给他一坛桂花酒——那是花不落没来得及喝的。
雨丝落在坟头,晕开一小片深色。段璟寒解开酒坛,将酒缓缓浇在泥土上,酒水渗下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像极了花不落身上的味道。
“你总说江南的桃花酒最好喝,等明年花开了,我酿给你。”他对着坟头低语,像是在跟花不落商量,“但你得出来尝尝,不然……我就全倒在这儿。”
没有人应答,只有风吹过桃树的枝桠,发出沙沙的轻响。
接下来的三天,段璟寒就守在小院里。他打扫了积灰的屋子,修好了松动的葡萄架,甚至学着花不落的样子,在廊下晒了些桃花干。只是他总坐在坟前,焚天剑横在膝头,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暮色漫过院墙,才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屋。
第三日清晨,雨停了。段璟寒推开房门,忽见坟头的泥土上,停着一只蝴蝶。
那蝴蝶通体冰蓝,翅膀上泛着淡淡的光,像极了花不落无霜剑上的纹路。它停在新抽的草芽上,一动不动,却在段璟寒走近时,忽然振翅飞起,在他指尖绕了两圈,又落回坟头。
段璟寒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伸出手,指尖悬在蝴蝶上方,不敢碰,怕一碰就碎了。
“是你吗?”他轻声问,声音发颤。
蝴蝶像是听懂了,翅膀轻轻扇动,带起一阵微不可闻的风,拂过他的指尖,凉丝丝的,像花不落惯用的寒气。
段璟寒忽然笑了,眼眶却热得厉害。他知道,这一定是花不落。是那个总爱嘴硬心软的人,就算化作魂魄,也舍不得真的留他一个人。
从此,江南的小院里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白发的男子每日打理着院里的花草,一只冰蓝色的蝴蝶总在他身边盘旋。他修葡萄架时,蝴蝶就停在竹竿上;他酿桃花酒时,蝴蝶就落在酒坛口;他对着桃树发呆时,蝴蝶便停在他的肩头,翅膀上的光映着他眼底的温柔。
段璟渊偶尔会派人送来京城的消息,说妖族再没敢来犯,说百姓安居乐业,说他该回京了。段璟寒总是回信婉拒,信里只说:“等桃花开了,我带他去看看。”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院中的桃树每年都开花,粉白的花瓣落满青石小径,像铺了层雪。焚天剑被他收进了屋,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冰蓝色的剑——那是他用花不落的无霜剑重铸的,剑身流转着淡淡的光,仿佛总有人在他身边。
蝴蝶从未离开过。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的午後。
段璟寒坐在桃树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小剪子,正细细修剪过长的花枝。阳光透过粉色的花瓣,落在他银白的发间,泛着柔和的光。冰蓝蝴蝶停在他的膝头,翅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今年的花开得真好。”他对着蝴蝶笑,“你说,要是酿了酒,会不会比去年的更甜?”
蝴蝶扇了扇翅膀,像是在应和。
段璟寒放下剪子,想去端桌上的茶水,忽听身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清冽如冰,却带着他刻在骨血里的暖意:
“太子殿下。”
段璟寒的动作猛地僵住。
这个称呼,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以为早已封存在记忆深处,久到听见时,心脏会像被什麽猛地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他缓缓转过身。
桃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件月白的长衫,棕发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额间那枚雪花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笑起来时,眼底盛着漫天星光。
是花不落。
真的是他。
段璟寒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眼前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花不落笑着朝他走过来,脚步轻得像蝴蝶振翅。他在段璟寒面前站定,伸手抚上他眼角的皱纹,指尖的温度暖得惊人:“我回来了。”
这一次,没有食言。
院中的桃花还在落,一片片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两人肩头。冰蓝蝴蝶从段璟寒膝头飞起,绕着花不落转了两圈,渐渐化作点点蓝光,融入他的身影里。
段璟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无尽的颤抖:“欢迎回家。”
花不落笑了,眼底的星光落下来,与段璟寒的泪光交织在一起。
江南的风,带着桃花的甜香,漫过小院的青瓦,漫过相视而笑的两人,漫过那些等待与思念的岁月。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