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提起裙摆,她的脚小巧精致,掌心那么大,双足之间却缠绕着几匝金链子,是西域的赤金绞丝,比寻常的金锋利且硬,末端坠着几颗小指大的金铃,平添了几分旖旎之色。
顾渊情不自禁滚动喉结,为兄长辩解。
“这……你不知道,大牢里的犯人,直接用锁链穿过腿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歪着头看着他,道:“我是大牢里的犯人么?”
她说话时语气平淡,没有讽刺或者发怒,像单纯有此疑问。顾渊讪讪低下头,道:“其他不听话的,用木枷囚住手脚,四肢常常被粗劣木板磨出骨头,流脓生疮,痛苦不堪。”
她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她走得很慢很慢,顾渊心里一慌,,忙追上去。
“此事是我兄长……”
他总归不愿说顾衍的坏话,道:“是委屈你。你放心,我回头跟我兄长说说,他通情达理,一定会好好待你。”
她道:“你若想我的日子更难过,便说罢。”
顾渊犹豫再三,终究没有找顾衍。但他总会不自觉想起那个纤弱的少女。他在府中的日子越多,十日里总能碰上一日遇见,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她从前待他不咸不淡,不知从何时起,她会对他说诉苦,说兄长弄得她很痛;她把脚踝手腕上的痕迹给他看,她对着他流泪,她才过及笄,她想家了。
她连哭也是那么隐忍,在喉咙里呜呜咽咽,不敢哭出声。
顾渊想,他喜欢的是柔软丰腴的女子,他没有背叛兄长。一定是她太可怜了,才叫他动了恻隐之心。
所以她要侯府的草图时,他给了她,那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她常常眉心含蹙,不愿笑。
她求他子时调开门口的守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叫她回去看看爹娘,怪可怜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叫他谋害兄长!
她给了他一包花粉,说类似泻药,放在兄长的茶盏中,拖延一阵子时间回府,不伤身。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她双足紧锁,却日日去花园转悠。她根本不是在等他!她生于调香世家,她在收集原料,她从未放弃过逃跑。
他自小在叔伯的虎口中长大,又常年习武,兴许不清楚什么是泻药,但能害人性命的药,他怎会看不出来?
顾渊接过那包花粉,沉思一夜,打开顾衍的书房。
……
这次她受足了教训,听说兄长动了大怒,甚至抽了她一马鞭,见血才消停。
他没有错。顾渊心道,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而已,他不可能为她背叛兄长。
此事后沉寂了很久,顾渊开始频繁往外跑,或去远处办差,或留宿友人家,府中一切安稳,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他以为风平浪静时,顾衍奉上命出京剿匪,须得半个月。他那时在友人家品酒,家中小厮连滚带爬,气喘吁吁道:“不好啦,二公子,不好啦!”
“那位……又跑啦!”
……
顾渊猛地把酒坛重重放在石桌上,烈酒洒湿了他的胸口,他闭了闭眼,心道:
她当真不安分,也确实聪明,时辰掐的刚刚好。
自那一鞭后,她温驯了好一阵子,守卫丫鬟们都松懈了,趁着兄长外出,她说吃不惯府中菜色,要请扬州师傅。府中向来对她有求必应,扬州师傅来了,又嫌人人家做的咸淡不对,不是正宗的扬州菜。
她洗手作羹汤,亲自去了大厨房。有前车之鉴,府中众人都防着她,尤其不许她靠近井水、吃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却忽视了下头的柴禾。
厨房走水了。
那日天干物燥,风急,火势渐起,众人忙着救火,事后才发现,人没了。
有往府中运送柴禾煤炭的小农,每月运送一次,每日在未时和申时之间,再晚闭城门,他们就得在京中逗留一晚。她那日亲自做菜,强留了小农一个时辰,他们急着赶回家,竟没注意牛车上多了一个人。
她身形纤弱,钻进厚厚的草垛中,寻常人很难察觉。
那是她跑的最远,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即刻关城门,他若再晚来一刻,或者他不那么敏锐,真叫她逃了!
他发现了她,层层的火把中,两人对视良久,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泪眼朦胧,里头有太多情绪,倔强,不甘,绝望……最后凝结成深深的恳求,他一生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眼睛,即使她的脸被煤炭弄得脏污,掩不住那双明亮如璀璨星河的双眸。
他把那璀璨的星河拢到掌心里。
那时他竟诡异地理解了兄长,是该锁起来的。叫他看见就算了,叫别人看见还了得?
……
顾渊当年其实后悔过。他那次把她抓回来后,她彻底死心了,竟开始绝食明志。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渊抚上心口,那里钝钝地痛。
安生过日子就好了,何至于此!
那个一本正经告诉他,“得吃饱”的少女,那个质问他“我为什么要死?”的少女,是他把她逼到这副境地么?
顾渊心里的焦灼比顾衍更甚,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去求兄长,兄长比他狠心,他怕兄长真把她逼死了,他做得出来。
幸好,她有身孕了。
皆大欢喜。
顾渊对颜雪蕊的感情很复杂,既是他年少戛然而止、朦朦胧胧的爱恋,又有着千丝万缕的愧疚,直到她彻底成为他的长嫂,名正言顺,和兄长感情渐佳,他对她又多了一层不可言说的禁忌。
他没有娶妻。
她是长嫂,却是商户女,三弟妹没了男人,腰杆儿软,不敢和她争锋,他怕将来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欺负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