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低沉得笑:“母亲,你莫不是忘了,她身上流的从来不是我们谢家的血。”
“她姓阮,和我谢执毫无血缘。”
他看着林氏崩溃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此事,已无转圜馀地。”
林氏泪眼婆娑,几近哽咽。
“谢执,你还记得你父亲戍边之前是如何说的吗?!他拉着你的手,千叮万嘱,要你护好你妹妹!要你替父尽责,你就是这样做的?!!”
谢执眼睫颤了颤,喉结重重一滚,咽下胸腔涌起的苦涩,“母亲,您告诉我,我要怎麽做?”
“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巧笑倩兮?看着她冠上别人的姓氏,为别人生儿育女?!”
他阖了阖眼眸,鼻腔轻轻翕动,沉静了良久才道:
“这世上,除了我,没人配得上她。”
“只有我才能予她最好的一切。”
——
暮色四合,别院笼罩在一片沉静的灰蓝之中。
谢执终于答应林氏探望谢昭。林氏踏进别院时,心头绞痛异常。
谢昭正倚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久久未翻动一页。听见动静擡起头来,先是一怔,眼眶倏地红了,随即又飞快收敛。
“娘亲?”
林氏在门口站了半晌,才缓缓走近屋内。
她目光一寸寸扫过女儿的眉眼,看着她明显清减了的脸颊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泪意险些夺眶而出。
谢昭却像怕她看出什麽似的,先一步笑了笑,伸手抚着林氏坐下:“娘亲,你怎会来这?天都块黑了,一会回府路可不好走。”
林氏强压下喉头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来看看你。囡囡,在这里……可还习惯?”
她的目光在女儿脸上细细逡巡,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异样,却又生怕窥探得太深,触及那不能言说的秘密。
—谢执那悖逆人伦的心思,囡囡她……到底知不知道?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如履薄冰,一个字都不敢多提,生怕弄巧成拙,反而伤了女儿的心。
若是那畜生敢做出什麽遭天谴的事,她就是拼了命也要带囡囡回去!
“一切都好,娘亲不必挂心。”谢昭垂下眸,不敢直视林氏的眼睛。
她必须藏好,不能让那肮脏的事情玷污了娘亲。
林氏心头涌过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絮絮叮嘱:“囡囡,你记着,无论发生什麽,你永远都是我和你爹爹的女儿。我们疼你丶爱你,视如己出,这份心意,永永远远都不会变。”
谢昭的心猛地一缩,鼻尖瞬间涌上强烈的酸楚。
她用力眨了眨眼,逼退眼底的湿意,擡起头,努力绽开浅笑:“女儿明白的。有爹爹娘亲在,女儿什麽都不怕,女儿这一生最知足的,便是有爹娘疼我。”
林氏拉住谢昭微凉的手,“囡囡,你身子……现下到底如何了?”
她顿了顿,又道:“这别院终究清冷,不如……随母亲回府去住?虽说清净,可回府母亲能亲自照顾你,看着你,母亲才安心啊。”
林氏的话,瞬间牵动了谢昭内心最深的渴望,她险些脱口就要应下。
可谢执那双癫狂的眼眸骤然闪过。
如果她回去,就在娘亲眼皮底下,那……还能藏得住吗?他会不会不管不顾?
娘亲一旦看到真相,会是如何的痛苦甚至……崩溃?
谢昭猛地低下头,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用疼痛逼自己维持清醒。
“劳娘亲挂心了。女儿……女儿觉得这里很好,很清静,正适合休养。大夫也说了,我这身子需要静养,不宜挪动奔波。”
她避开林氏殷切的目光,转向窗外渐浓的夜色,仿佛在寻找支撑,“娘亲放心,等女儿将身子彻底养好了,自然就回府了。现在回去,反倒让您日日悬心,岂不是女儿的罪过?”
林氏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傻孩子,我和你爹爹只盼你好,盼你康健。你记着,无论何时,无论你在哪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心头肉!这里也好,府里也罢,只要你需要,母亲随时都在!这份心意,天荒地老都不会变!”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素净的屏风上。
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说。
她们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最深的忧虑和真相包裹起来,用最温柔的话语筑起堤坝,维护着这个家的安宁。
林氏最终也只是又絮絮地叮嘱了些日常起居,添衣加餐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关切,却又字字句句都避开了那个名字。
离开时,她握着谢昭的手久久不放,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剧痛。
谢昭一直送她到院门口,脸上的笑容直到林氏的轿影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骤然垮塌下来,只剩一片无法言说的疲惫和苍凉。
而轿中的林氏,也终于卸下了强撑的镇定,任由一行清泪无声滑落,浸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