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修继续翻阅,是一叠来自天南地北的明信片,落款陌生名字蒋修都不认识。
谢莉和蒋英诚婚姻存续期间,她几乎没朋友,所有社会关系由蒋英诚打理操控。离婚後,脱离蒋英诚掌控,竟交了如此多朋友。
“啊还有,你写给Sherry的信,”文森特忽然想起什麽,走向边上的保险柜,“Sherry保存在这里了。”
文森特输入密码时,蒋修思绪飘远。
那是很久以前,谢莉刚离开蒋家,蒋英诚终日不着家,对他这个儿子不闻不问,保姆司机看他年纪小丶不受爸爸待见,便也对他爱答不理。
听说母亲去了第戎,蒋修十分想念,于是写信寄给到第戎度假的地址。谢莉要求他学好中文,逼他每天用书信体的方式写日记,说是能快速提升语言水平。
蒋修只写过两三封,没得到回应,便放弃了。
文森特眼神古怪:“我确定,Sherry当时给你回信了,因为她把信带到我这里,我亲自陪在她旁边。Sherry很高兴收到你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字斟句酌动笔写回信。”
蒋修微微皱眉。
稍加思考,便能知道,想必是蒋英诚对谢莉恨之入骨,截断了那些书信。
现在看来,细节并不重要。
谢莉依然会选择放弃他,离开蒋家,不是几封信能改变的事实。
文森特神色一敛,态度忽然严肃:“Sherry当初确实不可能回头,你的父亲蒋英诚,只把她当作赚钱工具,用名声和资源控制她的生活。这是完全错误的做法。Sherry吃了很多苦,逃离原生不好的家庭,来到法国,就是为了自由。如果你愿意更深入了解你母亲的过往,我想你一定会谅解。”
一口气说完,文森特耸耸肩:“当然,Sherry本人并不想让儿子——也就是你——了解她不幸的过去。我虽然不赞同她的隐瞒行为,但充分尊重她的做法。”
蒋修不置可否。
和母亲分开的时间太长,爱和恨都变得模糊浅淡。若不是突然继承遗産,大艺术家谢莉的名字,甚至无法让他的情绪有太大起伏。
信件归置一边,蒋修翻开老相册。
相册里的谢莉仿佛少女模样。和文森特在一起,谢莉不需要维持名媛假象,他们在田野野餐丶在海边奔跑,在河里游泳。
“等等!”商越川指着一张谢莉和文森特就餐的合影,颇为惊讶,“呃……这碗是雪菜肉丝面?摆盘方式竟然和我一模一样。”
商越川特殊的摆盘方式,学师自外婆李香期。
先用筷子挑起面并旋转,盘成一个整齐圆润的面窝,然後再放雪菜浇头和煎蛋。
文森特回忆:“当时谢莉带我去一家中餐厅吃饭,她说以前曾在那里上班,老板是她朋友。”
蒋修和商越川对视一眼,同时警觉起来。
蒋修问:“你还记得是哪家中餐厅吗?”
文森特思索片刻,摇头:“当时Sherry开车带我去的,我没记住地址,但肯定不是在第戎。”
这与维克多律师提供的信息不符,维克多明明说过,谢莉工作的地方是第戎。
文森特不以为意:“谢莉对地理不熟悉,她初到法国,很可能是在第戎火车站下车转大巴,就以为那地方也算第戎了。”
原本以为锁定了范围,如今搜索半径再次扩大,这下不是大海捞针,而是汪洋里捞针。
商越川沉默了。
回家路上,天色已晚,商越川低头望着地面的影子拉长缩短,好半晌,终于转头看向蒋修,轻声道:“算了,有关寄信人的事情,就查到这里吧。”
她已竭尽全力,不算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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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戎住了一个多月,即将离开,心头泛起浓重的不舍情绪。刚踏进屋,还没来得及坐下,手机便响了。
电话那头崔若兰语气颇为兴奋:“女儿,大後天几点的航班啊?我和你爸去萧山机场接你。”
商越川下意识看了眼蒋修,才答:“下午三点从巴黎飞,到杭州应该是8月21号上午。”
“行,你回头把航班信息发到家庭群。”崔若兰喜滋滋地唠叨,“前两天帮你晒了被子和四件套,到时去学校宿舍给你铺好。对了,补考完怎麽说?跟我们回绍兴还是留在杭州?”
“回绍兴吧。”商越川垂下眼帘,“还没正式开学呢。”
挂断电话,商越川怔怔地望着屏幕,有点不敢看沉默的蒋修是何表情。
“行李收拾了吗?”
“在收拾,东西也不多。”
蒋修温柔地抚摸商越川後脑勺的发丝:“20号上午我开车送你去戴高乐机场,如果你想提前一晚先住到巴黎,我也可以陪你。”
“没关系,”商越川嗓音微哑,“就20号走吧。”
她和蒋修之间,隔着不同的国籍丶中法遥远的地理距离丶还有不确定的未来。
短暂的交往如童话里的梦,升起的泡泡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可泡泡美丽却脆弱,挡不住风,经不起雨,稍一碰触,便会消失不见。
时间的流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离别总是如期而至。
商越川鼻尖一酸,眼眶发热。
终究要说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