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月(七)
天色未暗,乞巧楼上已是张灯结彩,林尚宫先在此主持宴前事宜。
宫中赐宴,座次通常按品秩而定,经哭庙一事,尚仪局与尚宫局商议後,临时调整席次,将未涉此事的命妇安置在二楼,与中宫和妃嫔同厅,而涉案者全数安排在水榭底楼,全然不曾按照品秩尊卑来定,与常制大相径庭。
至此,方才还存侥幸心理的百名宗妇心中便已知晓中宫态度,知是要行发落,心神不宁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凤驾。
戌时至,皇後凤驾至乞巧楼,衆人起身相迎。
章容面上带笑,雍容大度,瞧不出分毫不悦。
衆人先是惴惴不安,後来观察许久,见皇後始终没有发作的意思,又略微放下心来,暗道果然宗藩势大,纵然是帝後,要同时发落这麽多宗妇,亦得掂量掂量。
席宴进入尾声,对面戏台上檀板轻敲,丝竹渐起,演的曲目是章容亲点的《御宴》,一出极为应景的颂天家亲睦丶宗室和乐的戏文。
台下宗妇方知好戏至此才算开场,坐立难安。
章容离席暂歇,司檀随侍,周缨得了空闲,从阁上慢慢走至楼下,将自己藏进暗影里,望向管乐丝弦传来的戏台子,不由叹了口气。
天潢贵胄,处处暗藏机锋,人行其间久了,实是有些倦乏。
稍站了片刻,韦湘因离席更衣路过此处,恰与她相遇。
阔别将近两载後,头一回私下见面,周缨喉间发紧,踟蹰片刻才唤道:“韦夫人。”
韦湘认真端详着她,目光中露出些赞许之色来:“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周缨微微埋首,恭敬道:“机缘巧合,能得皇後几分信任。”
韦湘点点头,眼神转为怜惜:“但比先前在府里时清瘦了些。”
“在中宫和殿下身边做事,必得时刻打起十二分的劲头,劳心耗神处处周旋,身子自也亏耗得快,还是当注意些。”
周缨鼻尖泛酸,轻轻点头:“每逢休沐,我都好生歇着,平日里也会设法躲懒,韦夫人放心。”
怕停留太久惹人怀疑,韦湘轻“嗯”一声,慢慢走远。
眼角有些蛰疼,周缨稍站了片刻,往更暗处行去,隐进池边的假山後。
这回没站多久,崔蕴真果然跟至。
久未相见,周缨有许多话想问,但说话不便,只得拣紧要的问:“薛侍郎待你如何?”
蕴真将目光投向水面,声音听来也沾上几分空渺:“好不好也没什麽紧要。”话锋一转,却是问,“你今日为何会去文庙?”
周缨擡眸觑她,试探道:“薛侍郎与你说的?那你们二人,至少不是势同水火罢?”
“不是。他待我尚可。”崔蕴真不欲与她说这事,接着方才的话道,“这样凶险万分的场合,我怕你掺和进去容易出事。你在宫中,万事小心,能躲则躲才对。”
周缨心领她的好意,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二哥遇上这样的事,已够令我提心吊胆了。”崔蕴真一时情急,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们这些人,真是一个个不叫人好过,让人操心得很。”
崔则遇刺的消息传回宫中,章容当即便命送崔易回府奉亲,此事周缨亦清楚,于是问道:“崔二郎现下如何了?”
“已无大碍了。”
心如浮木,飘荡不定,周缨下意识地问:“他呢?”
料想她应已知出族之事,才会如此发问,蕴真摇摇头道:“二哥出事,我第二日才知晓,回府时三哥已经离府,我未曾见到他。後来欲去寻他,但听闻他这几日都宿在户部,不曾回家,未能相见。除籍出族,这等大事,想必他心里亦不好受。”
周缨愕然,连一直刻意压低的声音都提高了三分:“出族?”
蕴真方知原来她并不知晓,只是担心崔述也如二哥一般遭遇刺杀,怕他出事,故才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