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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

高三的进度条像是被谁偷偷按了快进键。

时光飞速流转，将所有人卷入一场名为高考的倒计时。每天都是发题丶做题丶讲题的循环往复，宛如一曲三重奏。黑板旁，高考倒计时牌悄然挂起，每翻一页，就离终点更近一步。

榆乔一中的成人礼定在了五月举行。

按照榆乔一中历年的传统，成人礼那天，男生须着正装，女生须着礼服与高跟鞋。

定制西服的店在一条梧桐掩映的小巷，门面不大，推门进去，布料丶木尺的味道扑面而来。

徐忘言站在镜子前，藏青色的西装在肩头勾勒出漂亮的折线，灯光将他的影子裁得锋利而清晰。

老裁缝捏着粉笔在後腰画记号，声音带着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同学，胸口可以绣字，英文中文都行。”

徐忘言“嗯”了一声，没立刻回答。他擡眼，看见镜子里自己，微微蹙着眉。

程远叼着根棒棒糖晃进来：“忘忘，打算绣什麽字？要不直接绣个二维码，扫进去是你的满分试卷。”

徐忘言侧身让老裁缝量袖长，淡淡回了老裁缝一句：“中文。”

“那是绣名字吗？”老裁缝又问。

徐忘言略微沉吟，片刻後才缓缓说道：“不是……我要想一下，想好了再告诉你。”

“好嘞。”老裁缝应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程远咂了咂嘴，没说话，转身又晃了出去。

夜里十一点，徐忘言点开微信，给裁缝师傅发了条消息：

【师傅，绣“言外之意”四个字。】

对方又回了个“好嘞”，又追问：“第一次见有人绣这四个字，有什麽说法？”

徐忘言勾了勾唇，没回。

言外之意，本就是不必说出口的答案。

*

高三的成人礼在体育馆举行，中午十二点，学生和家长陆续抵达学校。林真意穿着妈妈给她买的白色礼服，裙摆如雪，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十二点整，校园广播里响起轻柔的音乐，家长们陆续从校门涌进来，手里拎着相机和花束，脸上洋溢着期待与自豪。林真意站在体育馆侧门等妈妈，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她礼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十二点半，林真意和妈妈在音乐声中走进体育馆。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一张张照片滚动播放着：高一军训时每个人被晒得黢黑的笑脸丶运动会上奋力拼搏的身影丶元旦晚会上绚烂的舞台灯光……林真意仰头，看着那些熟悉的画面，忽然感觉那些日子并未远去，只是被折叠好，放在记忆深处，等待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重新翻开。

一点整，仪式开始。

主持人丶家长代表丶学生代表依次登台发言，声音在体育馆里回荡，变成柔软的回声，落在每个人的肩上。

到互换信件环节，妈妈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递给林真意。林真意低头拆开信封，信纸上的字迹温婉而熟悉：

“致我最亲爱的真意：

感谢你降临人世时，把我选作母亲。

十八年前，分娩台上那声初啼划破寂静，我的泪水亦随之滑落。那一刻，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生命是一个奇迹，一个新的生命借由我的身体诞生，与我血脉相连，无法分割。是你让我意识到自身的力量与责任，从此，我不再独行。你成为我生活的轴心，笑声与目光皆为你停驻。我的世界因你而明亮，因你而丰盈，所有平凡的日子都泛起柔光。

谢谢你。”

字句如春日暖阳，带着几分潮湿的温热。林真意读到那句“谢谢你”时，眼前蒙上了一层薄雾。她似乎看到了妈妈年轻时的模样，眼睛清澈灵动，身姿轻盈窈窕，举手投足间尽是飞扬的神采。她想，自己第一次见到妈妈时，一定是妈妈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可那时的她，大概只顾着啼哭，忘了去记住妈妈最美的模样。

她常常在想，自己的存在，究竟给妈妈带来了什麽。似乎只是在妈妈脸上刻下的一条条皱纹，多出的一根根白发。

她紧紧抱住妈妈，声音在妈妈肩头闷闷地响起：“妈妈，对不起。”

妈妈却轻轻笑了，掌心温柔地在她的後背轻轻拍抚：“傻孩子，别道歉。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往後的人生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仪式结束时，人群涌向体育馆的出口，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有彩虹！”，声音被风拎起，抛向高空，碎成漫天清脆的回声。

林真意擡头，果然看见一道彩虹渲染在天边，她眯起眼，心中默默想着，希望大家以後的人生都能光辉灿烂。

“林真意。”

身後传来一声轻唤。

她回头，徐忘言正逆着光走来。少年第一次穿正装，利落的剪裁把他所有松散的锋芒收拢，只剩挺拔的肩线与修长的腿。阳光在西装领口折出一道冷冽的线，晃得她有一瞬恍惚。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窄路，口哨声丶起哄声此起彼伏。

徐忘言却仿佛听不见，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仰头，把花递过来，动作很轻，却很郑重。

“高考加油。”他说。

林真意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她多麽希望能和徐忘言永远做好朋友，一起走过放学後的路，一起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在许多事情上彼此心照不宣……她还想要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光。

眼眶终究没藏住潮意，她低头，把花束抱在怀里，像抱住一场不肯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