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欲上青天揽明月
比丘尼与陆临渊四目相对。
一阵风吹过,扫过开阔的大雄宝殿,数只仙鹤惊动飞起,飞向兖州山水之中。
比丘尼迷茫的神色不似作假,陆临渊喉结微动,正要开口,身後传来一声温和又沉静的的声音:“善妙。”
陆临渊擡起头来,见到一个发染微霜丶眉目慈祥的僧人缓步走来,被唤作“善妙”的比丘尼见人合掌低头,朝那人喊了一句住持。
九镜法师年逾六十,拨着佛珠的手指却很稳当,迦南香珠的念珠缠绕几圈,落在她虎口,与陆临渊掌印见过。
一甲子的岁月过去,无论是什麽样的容貌都会沧桑折损。
然而九镜法师气质幽沉,就如被滔滔江水磨平棱角依旧伫于江畔的一块顽石,或是夜雨佛院中静静燃烧的一盏明灯。
陆临渊向九镜法师提起,多年前鹿山涯曾经在这里给自己的师父寄去一封信。
信中提及如果徐潜山要寻他,就到浮屠仁祠来。然而这麽些年,徐潜山一直不曾赴约,如今他年事已高,于是让他的弟子代访友人。
九镜法师闻言先是有些疑惑,紧接着微微蹙眉,在提及“儒宗友人”的字眼之後,她拈珠的手一顿,眉目微微舒展,眸光一动。
她似乎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
当年游历江湖的三杰中,素冠徐安期与如今的儒宗掌门徐潜山都来自青城,只有鹿山涯的来历如雾,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位少年侠客。
抛去与巫咸楚竹那一段风流故事,论起身後名气,鹿山涯远不如其他两位。到现在,其实江湖中有许多人不记得这个人了。
九镜法师问起陆临渊的名姓,得到答案之後,她擡起眼,目光掠过陆临渊的下颔丶鼻子丶最後在他的眉眼处顿住。
她的表情竟不知是息是叹,片刻过後,九镜法师慢慢念了一句佛号,声音如山岚轻拂,缓缓荡开。
“我寺不曾收留过一位名为鹿山涯的居士。”
“但二十一年前,我确实按照一人遗愿,将一封信寄往他在青城儒宗的友人。”
“此人名为陆长清,他写完信之後,就在我寺云水堂往生。”
云雾蒸腾,寺院钟声长鸣。
“……”
陆临渊的动作竟一时停滞。
好似曾经那柄悬在他头颅之上,悬吊折磨丶让他无法安眠的长剑终于落下,却让人发觉,那不过是一道多年前的幻影。
梦中倏忽,若度一世。
二十多年的时光过去,梦中人的幻影朝这里投过一瞥,局外人恍然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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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州竹海医仙之子,陆长清。
青城清湘客,鹿山涯。
他们原来是一个人。
原来他早已经去世了。
许多问题在这一瞬就得到了答案,但更多的疑问就此冒出。这些问题像是藤蔓一般生长,不给悲伤留下任何一点空隙。
仿佛是天长地久的沉默後,陆临渊眨了眨眼睛,像是一下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死亡总能让这世上所有的爱恨情仇变得不值一提。
无论多麽情深义重的感情,多麽锥心刺骨的伤痕,随着一方逝去,那些理应如此的爱丶恨与遗憾,都会戛然而止,最终在漫长的馀生中反复想起那些昨日因今日果,直至这些感情被遗忘,或是更加浓烈。
他该恨陆长清吗?
他该惋惜陆长清吗?
陆临渊的心居然奇怪地平静下来,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样的心情。
他手肘碰到了香水海的剑柄,近乎冰冷生硬的触感拉回了他的一丝思绪,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
“……原来是这样啊。”
九镜法师垂眸,念了一句佛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位施主远道而来,请到云水堂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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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仁祠,内奉浮屠观音像,右手持九级浮屠佛塔,左手作虚空指。
云水堂在山间高楼之上,往下看去,林间清雾,草木葱郁。屋内摆设简单,桌上只随意搁着几卷经书,砚台上的墨色不知干涸了多久,隐隐约约有开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