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以恩威驭将帅,赏罚驭士卒,用命则军政行而战功集,夏辟疆身为望西人中的行走,显然是其中好手。
“上任巫祝早逝,在我主遗计下,百越与中原断交,百越落寞已久,本不足为惧。”
“百越那群疯子一干荣辱都牵系在她们的巫祝身上,她们难得出了一位少年巫祝,自当是拼死维护这体面。”
夏辟疆唇畔已是挂上冷笑。
“可乱世已至,什麽巫祝传承,什麽江湖排名,比得上封侯拜相,抵得过从龙之功?”
“贺公子,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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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出日月山庄的朱漆大门,夏辟疆身後十馀随从不等主子开口,便如墨滴入水,转瞬消融在扬州城熙攘的人流中。
虽是入了秋,扬州的日头依旧烈,夏辟疆不由眯起眼睛。
夏辟疆与夏无疆兄弟二人行事向来谨慎。因为靺鞨人的血统,夏辟疆的眼睛偏浅色,行走扬州时,为掩人耳目,夏辟疆常年用萨满秘术改变瞳色,即便秘药灼得双眼在烈日下奇痒难忍,他也从未在人前显露分毫。
而夏无疆身为靺鞨人,将中原话说得如自小生在这里一般,为了潜伏大业,时常住在三钿铜板的大通铺探听消息。
当时若非百越巫祝误打误撞撞破了薛家事,如今的清河就该有一队人马接应。
想起那位百越巫祝,夏辟疆脸色又阴沉了些许。
他穿过熙攘的街市,七拐八拐拐入一条幽深的小巷,街道商贩叫卖声仿佛也被隔开了一段,他手指刚触及门环,背後骤然响起凌厉的破空之声!
夜息香的清苦气息先于招式飘至。
夏辟疆在瞬息抽出袖口短刀,在转身交手的那一瞬,他心下猛地一沉。
他自信他的功夫在望西人中不算低,然而此时此刻的内力却如入泥牛入海,竟是半点阻拦的效果也没有。
对方这是什麽诡异的功法?
来者身法诡谲如鬼魅,无声无息,内力更是深厚霸道,甫一出手,便是执刀锁喉,如惊涛拍岸,劲风未至,刀气已先一步劈至面门。
夏辟疆短刀轮转如银环,堪堪锁住长刀,可对方竟顺势向下猛压,反手便是一刀横挥。
不过三招,夏辟疆已被单手提起,如断线纸鸢般狠狠砸向身後石墙。
“砰!”
血沫自嘴角溢出,视线渐渐模糊。夏辟疆还想要反抗,可钳住脖颈的那只手如铁铸般纹丝不动。很快,他就喘不上气,窒息感如潮水涌来,眼前阵阵发黑,後背更是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脊骨怕是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辟疆终于被松开,他如烂泥般瘫软下去,整个人伏在地上,额角的鲜血蜿蜒如溪,混着尘土,缓缓流下,刺痛了他本已不适的双眼。
夏辟疆忍痛艰难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少年的衣摆,用的是兖州的缂丝,想来身份不低。
心中盘算不到一瞬,便有人掐住他的下巴硬扭上来,长久持刀的薄茧摩挲着他染血的脸颊,血犹温热,触之黏腻。
对方似乎在打量着什麽,又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夏辟疆如芒刺在背,不敢轻举妄动,小巷中一时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
“夏辟疆。”
出乎意料,这双手的主人的声音清冷如玉磬,仿佛与刚刚一下一下拎着自己往墙上砸的人毫无关系。
然而夏辟疆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不可置信地瞪向对方。
怎麽可能?在这中原腹地,除了望西人,怎会还有人知晓他的名字?!
钳制他的少年微微偏头,眉如寒刃,眼若深潭,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幽幽冷光,只需一眼,便叫人脊背生寒。
很难形容这样一张脸,非天地造化不能成就,近乎锋利地漂亮,夏辟疆敢保证自己从未见过面前的女子,否则就算是他的眼睛瞎了,也不会不记得这样一个人。
魏危身後响起轻捷脚步声,青衣女子至近前,低头开口:“巫祝,方才散布在城中的望西人已尽数拿下。”
不远处,陆临渊正用绢帕擦拭君子帖,显然刚刚也经历过一番恶战。
等到凑近,看清地上躺着的狼狈不堪的人,陆临渊先是惊讶,随後意识到什麽,挑起眉头,唤了一声魏危。
随着这个名字撞进夏辟疆的耳朵,他的眉心像是被刺入一针,脑中飞快转动,一个关于他们身份的答案呼之欲出:“你……你们……”
小巷内,血腥味未能散去,魏危松开对夏辟疆的钳制,後者胸膛起伏,在青衣女子上前扣住他下颌强行止血灌药时,气息已微弱。
然而他还是听清了那百越巫祝对他讲的最後一句话。
“夏无疆死在我手里,你也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