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立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评判道:“你以前就是太瘦,难怪找不到女朋友,现在还凑合吧,健身去了?但你那个歪牙太难看了,抓紧时间去矫正啊。”
“……妈,你到底要说什麽?”
倚着瓷片墙壁的脊背阵阵发冷,但他不能瑟缩起来,因为母亲一定要批评他驼背。
好在孟立蓉进入了正题:“还能说什麽,赶紧带个女朋友回来呀!你姥还能等多久呢,快点了结她的一桩心愿吧。”
“心愿?她的心愿是自己拍的视频点赞能上五百,她刚刚亲口说的。”
“都怪你不早点生个重孙给你姥玩儿!她太无聊了,才整天捣鼓手机,人都捣鼓废了。”
“安心吧,她又不要高考,玩玩手机怎麽了。”不知为何,只要面对母亲,孟惟深的烦躁阈值就变得极低,“你才应该向姥姥学习,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不要整天就惦记着结婚生孩子。”
孟立蓉咬牙切齿地下判断:“到三十岁还不结婚的人,不是心理变态就是条件太差。你心理变态吗?”
孟惟深心想,你倒是结婚早,到三十岁都快离婚了。自己婚姻烂成那个吊样,还好意思催我,妈呀。
他庆幸自己没说出口,否则战况肯定要升级,把他姨他舅全都扯进来当和事佬。
因为孟立蓉叫了他的名字:“孟惟深,你难道不知道吗?”
孟惟深头脑中警钟长鸣。他小心观察着母亲的神情,可惜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属有限,在对方过分平静的面庞上,他无法求得一丝答案。
“我知道什麽了?”孟惟深慎重道。
“你就跟我装傻吧。”
“我真不知道。”
“他没告诉你?”
“‘他’是谁?”
孟惟深刚提出疑问,心底忽而闪过一个答案。接着整团心脏都揪起来,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和他猜想的完全一致,母亲终于遮遮掩掩地告知他:“你爸工作有变动,今年可能会回国定居一段时间。”
孟惟深的语气陡然变得激烈:“没有,我都没加他的联系方式,手机号微信号什麽都没有。他能怎麽告诉我?托梦吗?不要再问我了。”
一种胜利的微笑,掠过母亲的面庞,落下一点极难发现的涟漪。对方用漏勺拨拉着锅里的炸物,动作轻柔,确保每一块肉都能遭受高温的烹炸:
“你要争气,别在你爸面前丢脸,好吗?你交往一个女朋友吧,也带给他看看,证明就算没有他,你也能过得很好。”
当晚,小姨小舅都夸饺子馅调得挺有滋味,孟惟深自己没能尝得出来。他怀疑饺子没煮熟,生肉的腥味缠绕在喉头间,但饺子是孟立蓉负责煮的,谁都不应该丶也没办法否定母亲的辛勤付出,所以他必须硬往胃里填。
直到半夜,孟惟深也没能彻底消化生饺子。喉间断续翻涌着酸水,很是难耐,他必须找个出口释放出去。
他摸黑起床,打算去卫生间吐一遭。
屋子笼罩在黑暗里,家具和电器只摸得着月上阴影般的轮廓。厨房虚掩着门,门缝里漏出一束幽然的灯光,牵引住他的目光。
孟惟深起了疑心,他刻意放轻脚步,等靠得极近了,才缓缓推开厨房门。
只见一个佝偻的深色背影,正蹲在竈台旁边,耗子成精似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对方也是一惊,愣愣地回过头来,嘴里还塞着啃了半边的炸里脊肉,没来得及咽下,也没来得及藏好。
“……姥姥,你不是瘫痪了吗!”
孟家紧急组建临时法庭,挨个审问案件当事人,结合物证和口供,终于还清案件真相。
老太太最近几年沉迷网络,孟立蓉怎麽看怎麽不顺眼,就企图像管控学生一样,管控老太太玩手机的时间。还总是强迫老太太出门运动,和小区其他老太太社交。
老太太烦得不行,只好假装瘫痪在床。又哭诉儿女们工作太忙,平常也见不到一面,只能在手机里翻看过去的照片。孟立蓉一时心软,把手机还给了老太太。
从此,老太太过上了每天在床上扒拉手机的理想生活。唯一的代价是夥食太差,只能吃清汤寡水的病号餐,必须晚上溜出来加餐。
——
孟惟深想带一个男老婆回家,正是他姥姥啓发的灵感,帮助他研发出对付孟立蓉的手段:
她提要求,你别反抗。但必须让她见识到乱提要求的後果,要多恶劣有多恶劣,她自然就不敢再提了。
所以,孟立蓉要催婚,孟惟深就顺从她的意愿,一声不吭地和同性闪婚,在老孟家砸下一个惊天噩耗。等孟立蓉彻底死心了,孟惟深再以感情不和为由离了,看谁还敢在他面前提结婚的事情。
他把实情吐露给姜然序了,见对方表情相当微妙,于是生出几分担忧:“姜医生,我会不会有点太伤她了?”
“就这样办,不要犹豫。”姜然序说,“你既然经济独立了,就不需要什麽都顺着你妈妈的心意。”
“那我先试试看。媒婆已经帮我找好人选了,就差约个见面时间了。”
姜然序又说:“你的点子很好,但你制定的方案听起来不太成熟。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吗?”
孟惟深表现得从善如流:“当然可以,你有什麽建议吗?”
这会倪姐来提醒他们,电视已经安好了,诊室可以使用了。
“你跟我来。”
姜然序示意他可以就诊了,但倪姐没有如往常般守在诊室里。在孟惟深踏入诊室那刻,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视的确已经装好了,信号不再卡顿。画面里的汤姆猫爱上了一只美貌小白猫,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姜然序关掉电视,又紧闭上了门锁。剩下一片寂静的封闭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