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须臾,他蹙起眉:“《汉书》最以晦涩艰深着称,便是东汉大儒马融尚需伏闻班昭门下受读,小六乃初学者,二郎岂可有意为难?”
“好哇李二郎,你还说简单,你坑我——”
长孙无忌斜挑眉梢,视向深表无辜的李二郎:“你若非将《史记》与《汉书》混淆,否则便是欺瞒小六。”
“那便是我记混了。”李二郎尴尬挠首。
李小六向他吐了吐舌,随即换了张笑脸迎向长孙无忌,乖乖问:“那我的问题辅机哥哥会吗?”
“不敢说通熟《汉书》,但教会小六应无问题。”他微笑,“属车在此解为随从之车与连续不断皆可,你与二郎都不算错。毕竟无论哪种解法,俱代指皇帝。”
“我不明白,为何是皇帝?”
“小六可曾听过借代这一手法?”
“我知道,就是用一个人的典型特征代指他本人。”
“小六很聪明嘛。”视了眼得意的李小六,长孙无忌道,“在此便是用皇帝的车驾代指皇帝,乃是赋文中常见的意象。”
李小六醍醐灌顶,冲他竖起大拇指:“还是辅机哥哥最渊博!”
“还是辅机哥哥最渊博——”李二郎拖长声调,嘲谑地重复,“来来,让你的辅机哥哥与我布沙盘兵阵。”
啧啧,男人奇怪的好胜心。
“嘁,输不起。”李小六瞟他。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家夥,我才是你亲哥。”
眼见他探身上来要揍,她忙往书案後躲,李二郎懒得再追,双手撑住案沿,索性道:“那以後你也休问我了,干脆让你的辅机哥哥教你罢了。”
他搂过好友的肩,以打趣口吻商量:“辅机通博文史,往後我这妹妹的学业就托付予你,如何?”
。
李惜愿以为长孙无忌不会答应这门天降重任,然而他不仅同意了,并且如约前来。
“我以为辅机哥哥讨厌我,不会给我补课了。”她小声嘀咕。
“我为何会讨厌小六?”
“因为上回请你送我回家,你没答应。”
还嘲讽了她。好过分,李惜愿委屈地鼓了鼓脸颊。
耳旁半晌不闻话音,她未去瞧他神情,仍然垂着脑袋:“你不会是忘了罢?”
长孙无忌避重就轻,未直接回答她,掀了掀眸:“你很在意他人对你的看法麽?”
“嗯。”李惜愿诚实回答,“我不想让别人讨厌我。”她惧怕孤独的滋味。
如他所料。
“那你下苦功夫读书,也是为了不想让唐公和二郎失望?”
“嗯……”她随即否认,摇了摇脑瓜,“还因为我也想充实自己,多学习学习嘛。”
“那我更希望小六愿意读书是为了自己,莫过于在意他人目光。”
“也可以这麽讲,毕竟知识学到了还是自己的。”李惜愿终于擡起脑袋,“辅机老师,那我们今日先从哪本书开始?”
长孙无忌抽出手边一卷文牍:“小六先将《史记》这章通读,有读错的断句与音义我会随时纠正。”
窗外李二郎与李道宗路过,听闻屋内书声琅琅,李二郎不由勾笑:“还得是我给小六寻了个好老师。”
“二郎为何不亲自教小六?”
“为了家宅安宁。”
李道宗秒懂。
书房里李小六将一章读完,长孙无忌照例询问:“可有不会的?”
她将书递去:“这句话是甚麽意思?”
乃是《汲黯传》中一语,他很快作出解答:“大将军卫青入见时,汉武帝甚至会在解手时见他,丞相公孙弘来奏,武帝有时不会戴冠,但是他每次接见汲黯,都必会将冠帽工整戴好,以此表现对汲黯的敬重。”
“唔。”李小六大脑转着转着,忽然盘算出一个奇妙的问题,“那哥哥有时穿一条中衣就去找你了,难道是因为不够敬重你吗?”
这是甚麽脑回路。
长孙无忌平心静气回答:“武帝踞厕接见卫青并不是缺乏敬重,而是与他亲近,小六莫歪曲司马公本意。”
“那……”眼见李小六还要暗戳戳打探无关内容,他及时作止,“让小六研读本篇字词释义,你会了麽?”
闻言,李小六眨了数十下眼睛,睁圆了盯着长孙无忌。
他被这股直愣愣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偏过脸颊:“你光看我做甚麽,我面上是有字麽?”
“只是觉得辅机老师好看!”李小六笑嘻嘻。
“……”长孙无忌拧眉,“你再通读一遍书罢。”
原来李二郎遭受的是这等折磨,他今日终于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