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敳错下眼睑,瞳中闪动的一刹光晕被日影掩藏。
“我阿兄麽……”内心翻腾再三,喉头一滚,终是未吐出实情,“上回他言回乡安顿族人,後来我再也没有收过他的音信。”
他私心里认为,倘若告以真相,李小六将毫无疑问与自己绝交。
没有人会虚怀若谷到与背叛自己的一家人做朋友。
李惜愿却将李敳的语焉不详理解为担忧心切,遂调动自己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反过来安慰他:“战火隔绝通讯是常事,小李先生和我哥哥都是大战神,肯定能保护好自己。”
她蹲下身,自桌案下掏出两双形状奇异的鞋履,在李敳内疚而惊讶的眼神中发出邀请:“你愿不愿随我去滑冰?”
李敳将鞋履捧在手心里观察,发现每只底下装了一排四个小滚轮,往左往右方向灵活。
“这如何使用?”
“瞧着我,我教你。”
终于轮到自己当一回老师,李惜愿将自制溜冰鞋套上,贴着空地滑动,亲自为他演示。
“便是如此这般,掌握平衡就很容易。”
瞧上去很好玩,于是李敳重又兴高采烈,将前来寻她的初衷抛之脑後,换上鞋履,便往已然结冰的湖面上奔去。
不想,二人适才出门,身後随即有一道身影追来。
“你们为何不带我?”
李敳旋身视去,认出乃是李小六的四哥李元吉,出于对小夥伴哥哥的礼貌,当即停下足步,揖首行礼。
李元吉偏头,未予他半簇目光,又扫过二人足下,瞪向李惜愿:“这鞋可还有?”
“抱歉,我就做了两双。”在朋友面前,李惜愿保持和气,“如若四哥有兴致,下回我再带四哥一块去。”
眼瞧李元吉眉梢蹙起,李敳察言观色,决定不让小夥伴为难,弯身便欲脱下鞋履:“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急,先让李四郎君去。”
视出李敳用意,李惜愿怎舍得令好朋友失望,拽住他袖管,主动向李元吉递上自己的滑冰鞋:“妹妹要让着哥哥,四哥先去玩罢。”
见她今日这般懂事,李元吉颇感自得,接过鞋履即往足上套,然而足趾进入的一瞬,立刻意识到李小六的鞋码尺寸。
一股钻心痛意顺经络涌入脊髓,眉心不由紧缩,可身前两双瞳目一眨不眨地盯视自己,李元吉不便卸下颜面,只得忍住疼痛,强硬前行。
“四哥会滑麽?”李惜愿观他举止笨拙,不禁发出关怀。
“这有甚麽难的。”李元吉横她一眼,“三岁小儿皆能学会。”
言罢,为表现无师自通的天赋,他迈开步伐,朝前加快速度,在冰面上疾步飞驰。
李敳与李惜愿面面相觑。
“这确信无事麽?”李敳疑惑。
“不知道。”李惜愿挠挠脑袋,“这双滑冰鞋只是我的试验品,可能没那麽安全。”
“四哥——”
觉出後果不堪设想,她方欲拦阻,伴随一阵冰面碎裂响动,前方蓦然扑腾起水花。
尖锐的呼救声随之爆起。
完了!
*
医馆。
李小六面色凝重立在榻下,榻上李元吉裹着厚褥,齿关咯咯作响,身躯面向火盆直打颤。
“郎君不慎坠入冰窟,如今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医官提笔开方,瞥了眼面前三位神情各异的未成年,猜测定是家长失职,默叹一息,语重心长道,“湖面冰层算不得牢固,怎可罔顾生死随意嬉戏?”
“我保证,日後再也不会了。”李惜愿识时务为俊杰,主动承认错误。
李元吉轻哼一声:“蓄意陷害亲兄,罪无可恕,待我寄信告知阿耶,必请他来罚你。”
好冤枉!
“是你非要穿我的鞋,怎麽能怨我?”李惜愿不背锅。
不过跟不讲道理之人讲道理乃天下最难之事,经过一番激烈辩论,李小六惜败。
这股沮丧令她直到夜深人静也难以平息,生怕李元吉在信中添油加醋,影响自己在李渊心目中完美形象,李小六洗漱後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枕着双臂透过窗扉,望向半空星月。
一个人看星星好无趣,要是哥哥嫂嫂在就好了。
思念亲人的滋味在此刻无尽放大,万籁俱寂,惟叶梢悬挂的雪珠坠落于地,窸窣作响。
李小六缓缓陷入梦乡,梦里有欧阳老师,虞老师,还有房先生,小杜先生,侯段两位阿兄也在,此外更有许多不认识的新面孔。
但他们都会是李小六的好朋友!
这道美梦勾起她熟睡唇角,梦着梦着,李小六幸福地伸了个懒腰。
倏尔,四围燃起熊熊烽烟,烧透半边天空,城墙旌旗千疮百孔,铁蹄伴着锋镝响彻更深露重的半夜。
“姑娘,莫睡了,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