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气氛蓦然活跃,杜楚客挺直腰杆,嗓音亦情不自禁擡高:“适才是我让你,咱们这回重新算筹码。”
“凭甚麽?不许耍赖!”
屋外,一道道欢语争执自花窗飘出,郑氏耳闻,缓慢侧目,瞥向身畔次子。
“公主小字,你竟信口呼之,有违你素秉君子之礼。”深叹一息,她啓唇开口。
杜如晦低首:“儿口不择言,母亲教育得是。”
郑氏朝前徐步,他亦沉默随行。
“你自幼习书,矻矻不倦,六艺无所不精,族中长辈视你为京兆杜氏光耀,为母亦素以你为荣。”她稍停了顷,将杜如晦渐趋难看的面色收之眼底,愈发坚定内心猜测,“但孰般女子适合你,为母比你知晓得多。”
郑氏字字如敲打:“活泼灵慧固然是其优点,为母亦欣赏其明媚性情,可若我杜家娶妇,此便成了缺点,我绝不喜爱。”
杜如晦目里凝若冰霜,听她半含警告意味语罢,喉头倏尔滑滚。
半晌沉寂後,他拾回声调:“母亲言重了。”
唇边苦涩:“一厢情愿而已,母亲何必迁怒他人。”
郑氏怜悯地视着他。
宅门外已有马夫来接,李惜愿瞅天色不早,帮忙收拾双陆棋子,快步走出门外,回首向小夥伴告别:“谢谢你的招待,今天玩得很尽兴!”
她又转向前来相送的杜如晦:“谢谢小杜先生!”
杜楚客依依不舍,只觉再找不着这般棋逢对手的双陆玩伴,殷切道:“下回小六记得再来我家做客!”
李惜愿向他笑了一笑。
“杜某送送阿盈。”杜如晦牵过她的马辔,李惜愿于是跟在他的身後。
深长的巷道浸染沉璧暮色,柳枝探墙垂落,簇簇细叶拂过女孩肩头。
“听闻你前段时日居于欧阳公家中受教,可还快乐?”杜如晦转首问她,李惜愿于柳叶缝隙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面容。
他知自己不爱被问学业,他询问自己是否快乐。
李惜愿点点头。
“我有一个问题,想向小杜先生请教,你不要觉得太容易不回答。”杜如晦道自然不会,她便一股脑提问,“甚麽是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又是甚麽?分别是哪些人?”
杜如晦微微笑了,语调耐心而温雅:“建安七子为东汉末年七位文学大家合称,而竹林七贤则为魏晋时七位名士,常饮酒纵歌,承继建安文学之觞,後人将之与当地竹林合称。”
他一一告诉李惜愿分别是哪七位古人,她专注听着,还学会了两个新名词,“建安风骨”,与“魏晋风度”。
“原来一颗星星不足以明亮黑夜。”她若有所悟,“惟有许多星星连缀成一片星空,才能烁眼夺目。”
李惜愿小跑至他身前,杜如晦脚步放慢,她的一双瞳眸望住他,炯然似焰:“你们就是那些星辰!”
“这其中能包含杜某,是阿盈对杜某的肯定。”他忽而想伸出手,抚向那张白得发亮的面颊,可掩在袖中的指尖屈伸数次,终未如愿。
他只能希冀这条长街能再长一些,可到底还是行至了巷口。
“小杜先生就送到此地罢。”
失望仿若一阵落寞清风,悄自覆上山岗侵占心间,杜如晦勉力展笑,将辔头交还于她。
“楚客盼阿盈日後再来。”他道。
李惜愿却低下了头。
“我不会再来了。”难过情绪尽管被女孩极力掩饰,仍能自那双藏不了任何心事的眸子里呼之欲出,“我能瞧出来,郑伯母并不喜欢我。”
杜如晦怔愣,片刻後方欲解释,她却擡首露出笑容:“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不能让伯母喜欢我。不过我很喜欢伯母,请小杜先生代为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