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并未收回,任凭温热渗入肌肤,俄而张开五指,一枚小印躺在他的掌心。
李惜愿本不想接,但他殷殷目光视来,她便犹豫着伸出手,将这枚玉石印章捏在指尖。
底端以篆体刻了字,她辨认出来,那是“狸奴居士”四个字样。
她瞥了瞥他。
“玄龄告诉我你无意嫁娶,欲以狸奴居士为号,从此寄情书画,惬意度日。”瞳眸温和地注视着面露惊讶的少女,挽唇作笑,“我便为你刻了此印。”
李惜愿垂下了头,视线流转间,无意窥见他露在寝衣外的伤痕。
她用力斟酌形容词:“小杜先生还是……那麽好。”
杜如晦意识到她脸上一瞬掠过的黯然从何而来,笑容微滞,沉默着将衣襟拢合。
他再次将唇弯起,笑着视她:“阿盈终于肯唤我小杜先生,瞧来是宽谅了我。”
李惜愿缄声,须臾,她猛然擡头,炯炯对视:“再如何我们也是朋友,我怎会……狠心和你绝交。”
语音刚落,她转身推门跑出,不待他回应便悄无声息丢了影踪,动作快得似一阵风。
然而杜如晦面色骤变,因为他听出了李惜愿未完的那半句话。
——她怎会不为他报复回来。
“阿盈!”他掀被下榻,欲起身追上少女,奈何足腕处忽而冒出啮骨疼痛,令他惟能目睹少女远去,却无力叫住她的脚步。
。
长安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孩童沿街欢腾追逐,士庶熙熙攘攘,皆为这第一场瑞雪喜上眉梢,道旁坊墙垂落下粉雕玉砌的柳枝,四处笑语不绝。
今日本是休沐,然长孙无忌心思难静,照常前来雍州府署办公。
闻外界喧嚣,他从卷牍中抽身,迈步踱出大门,悄缓徘徊于檐底。
目光透过天外,凝望白雪纷扬飘落,日光将雪地照得晶莹,长孙无忌撩袍扶膝蹲下,伸手出袖,指腹拾起将将坠落的一片雪花,未及眨目,转瞬即逝。
那雪花化作冰水数滴淌落,倏地令他一凛。
他猝然思及昨晚少女伏在他的背上,于耳畔喃喃吐出的醉话。
「小时候无人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只能听着他们在边上做游戏,一个人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冬天的时候流浪猫很可怜,我在雪地上用树枝搭木屋,想让它们有个家,但我搭了好几年也没有一只猫愿意进来,我想应该是我搭得太简陋了,它们都不知道这是我为它们准备的家,可我的手都冻坏了,一到冬天手上全是冻疮。」
「你看……连猫都不理我……它们知道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麽照顾好它们。」
他想,雪地里的冬日那般冷,少女孤身一人,又是如何度过。
他攥起一团雪,任凭凉意化开,钻入袖中四散蔓延,刺骨的寒冷旋而渗透神经,原来这便是她的孤独。
“郎君,天冷需添衣,莫着了凉。”管事捧着大氅疾步趋来,观他衣衫单薄,殷切劝道。
长孙无忌仿佛失魂落魄,对老者的出现浑然未觉。
少女的灵魂该是若深冬般冷寂,而他惟能以身躯领会那孤寒,试着感受她不为人知的落寞。
他缓缓闭目,漫天落雪遮过他的眉骨,浸没他的感官,直至两声叫唤不约而同传来——
“县公,秦王教令!”
“辅机老师!”
两声皆焦灼不安,语气同样急切,迫开他的眼目。
……
马蹄顿止,一人滚鞍落地,匆匆上前,作揖行礼:“秦王请县公速去前线。”
李惜愿才来到府衙门前,便多了个拦路虎与她抢人,不满地鼓起脸颊。
长孙无忌却先视向她:“阿盈有何事?”
军机在前,李惜愿也不好多言,只简略道:“我来向辅机老师借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