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三十岁上下,面目谦和,但眉间一道竖着的皱纹,添了几分坚毅之气。
“贫僧出关,是因大唐法门纷纭,内心迷惑,为赴天竺求法而西行,并无他图。”
围观军卒顿生讽嘲,笑道:“你这沙弥不老实,天竺距长安十万八千里,孰人信你说辞。”
哄堂大笑中,僧人坦然立正。
“我信。”李惜愿倏发出声音。
她踱向他,陡然盯视这位眉骨锋锐的青年僧人,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问道:“敢问师父法号?”
“贫僧俗家姓陈,法号玄奘。”
李小六难以置信地直直凝视他,瞳眸里蓦然泛出光亮,好似瞧见了崇拜对象,李世民疑惑:“小六认识这位师父?”
僧人亦不解:“娘子与贫僧曾有过一面之缘麽?”
不,他不会明白她的心情。
李惜愿先摇头,而後点头:“我见过你。”
她转脸视向李世民:“哥哥,能不能放这位师父西去?”
玄奘一刹惊诧。
“为何?”
李惜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挠挠脑後,想了个万全的答案,目光霍然炯炯:“哥哥莫非要阻碍有信仰者的前路吗?”
李世民立笑,舒展双眉,摆手示意随从。
随从会意,将一纸凭证放入玄奘手中,他惊愕无话,半晌方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今日奇遇。
“敢问郎君与娘子是……”他攥住手心过所,合掌俯身。
“不必问我姓甚名谁,那不重要。”李惜愿眸如月牙,口吻笃定,“但您会青史留名。”
将玄奘送离,李世民伫望僧人踽踽独行,那道清瘦背影消逝于远山,终将隐入边关风沙,最终不知归于何处。
李世民心内无端浮起一寸怅然,感慨万千:“他会抵达麽?”
“会的。”李惜愿道,“他信仰至高,意志弥坚,终将抵达心中的终点。”
李世民稀奇瞥她:“小孩说话还挺有道理。”
“我很用功的,读的书可不比你少,承认罢,你早已经不如我。”李小六得意挑眉。
“你该走了。”李世民提醒她,仰面望天,日光霎时刺入眼底,他阖上目帘,“快至日中了,你们及早啓程,官道上不必壅塞。”
“那我们走了。”李惜愿抱了抱他,松开手,踱步走向长孙无忌,“辅机,我们该出发了。”
“走罢。”
借着他的手背,李惜愿擡足跨上马车,掀起车帘,最後朝那棵柳树下张望一眼,远方那缕颀长身影注视这边多时,直至于天际中化作一墨痕,仍悄然伫立。
车帘垂落,她问向身畔人:“我们何时能至洛阳?”
长孙无忌思忖,他从前日夜兼程仅需五日,可如今携着她,不可这般仓促。
“十日内,途中若有驿馆,我们便停下歇宿。”
李惜愿掰指计算,忽地,马车後方扑来一阵呼唤。
“小六姑姑!”
“等等我!”
“是承乾!”
她登时惊讶,随即令马夫停车,李承乾气喘吁吁跑近,抹拭额前低落的斗大汗珠,胸脯上下起伏。
两颗乌黑溜圆的瞳珠郑重地望着她:“小六姑姑,我决定好了,我要和你们一块去洛阳。”
李惜愿捏捏他:“你阿耶同意了麽?”
李承乾点头:“阿耶和母亲都同意了。”
“阿耶起初不同意,但是母亲一劝,他就允许了。”男孩接过水壶,轱辘辘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巴,随後补充。
她逗他:“那你不想他们了?”
“想。”男孩抚抚耳垂,难为情道,“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更想和小六姑姑一起,你和舅舅愿意带上我吗?”
“上来罢。”李惜愿向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