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敢像一只珍禽异兽被衆人围观点评呢。
视她坚决态度,李二郎闭口不再劝,便将话题搁置不再提。
此时与会者已次第到场,上至黄发古稀,下至如李二郎这般年青郎君,俱是各地远道而来的书法菁英。
王氏家主为一四五十馀的锦袍中年男子,排行十二,气宇轩昂,拱手环谢衆人捧场毕,身旁长随奉命当衆宣布规则。
只听一声梆响,长随点燃一缕线香,约定香尽收卷。
李小六心口惴惴,屏息注视李世民敛袖束腕,蘸墨落笔,一面默默为哥哥鼓劲,眼珠一面转悠悠逡巡四下,观察他人作书。
由于铭文字体要求真书,即正楷,因而放眼望去,字皆端方清秀线形流畅,若非个中行家,恐难以视出水准高下。
“我怎麽瞧着大家水平皆差不多。”一同前来观赛的李道宗咝一声,嘀咕道,“这该如何评?”
李道宗为李世民堂弟,李惜愿堂兄,素与李世民切磋军艺,此番偕行亦是为李二郎助阵。
“评判书法,则自笔法丶结体丶墨法丶章法丶内涵五面入手,需观骨架是否挺立,是否符合该字体行笔……”李惜愿难得好为人师,将擅长领域的所学讲与他听。
“罢了罢了,你莫讲了,听得脑晕。”李道宗摸摸下颌叫停,忽而瞥见李世民蓦然掷笔,曲腰捂腹,面甚痛苦状。
“二郎似是腹痛!”他惊道。
见势不妙,王十二旋即上前过问,李世民摆摆手,口中倒吸凉气:“无碍,只是这赛,世民恐参不得了。”
王十二顿露出惋惜神情,视了眼将将完成数个大字的书作,摇首道:“还请移步王某屋中休憩,再唤一郎中来看,郎君身体至重,比试亦不过怡情耳。”
李世民道:“恕世民虽无法参赛,不知可否荐一人代替?”
“何人?”
“舍妹六娘。”李世民抱拳。
王十二诧问:“令妹亦擅书法?”
“胜过世民十倍有馀。”他挑起唇梢,竟含几分骄矜。
王十二身畔长随不由面露难色,视向主人,插言道:“岂可令女子于大庭广衆之下……”
“休得多言。”家主略一思忖,抛去眼风喝止长随的嘀咕,随即转向李世民拱手而道,“王某初衷便是请一善书者撰铭,既然令妹亦精此道,便无拒绝之理,还请令妹速来。”
李惜愿正目光炯炯盯着李世民,但见他与王氏家主相互谦恭言着甚麽,掂量他身体应是无大碍,心中稍宽,便见李世民向自己招手。
她以为哥哥有忙要帮,赶紧应声跑去,倏而手中被塞了一支兔毫,大脑尚未作出反应,李世民拍了拍她肩膀:“莫让为兄失望。”
旋身便无影无踪。
这算个甚麽事儿!
在心里暗暗鄙视李二郎临阵脱逃的行径,李惜愿沮丧认命,打起十二分精神,抱着不能让人嘲笑的心态,使劲浑身解数,将平生功力汇聚于此时笔端。
观者席间,身旁衆人见一女孩握笔参赛,顿时议论纷纷:“怎会是个姑娘?”
“姑娘也能擅书?”
“这如何能比得过这群成年男子?”
李道宗窥着李惜愿的专注小脸,扭头与李世民耳语:“小六能行否?”
“我若不知她底细,岂能腹痛?”李世民勾了勾眼角。
李道宗醍醐灌顶。
线香燃至末端,王十二宣告终了,长随依次将字幅挂上屏风,供衆人赏阅。
依照程式,需经名家们私下点评一刻钟时分,王氏家主端坐诸位,待最後宣布结果。
参赛者均有绢匹作为奖励,然魁首的揭晓最为引人瞩目。
点评者似对两幅作品优劣高低衆说纷纭,正围聚一块争论不休,衆人不禁猜测二者应是不分伯仲,故而迟迟不决。
“莫慌,咱们已有十匹绢为赏赐,算不得空手而归。”李道宗目见李惜愿紧张攥爪,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再者你本就是临时替二郎上阵,情势仓促未来得及作准备,这回败阵亦正常。”
李惜愿仍是不吭声,李世民眼尖,瞥见她掌心蹭出的汗迹,自算囊中甩给她一副绢帕。
“有甚可紧张?即便名列最末也算历练了一番,来了便是满载而归。”李世民道,“你的自信跑往何处了?”
“我比不得你。”李惜愿承认,“我需要把你的自信分我一点。”
忽而,人潮岑寂,原先嘈杂归于安静,衆人屏息,只待王十二在衆目睽睽之下公布结果。
他却未开口出言,而是撩袍缓步,一袭玄袍踱向观者席间。
穿梭人海,于千百双瞳目注视中,他步至李二郎身前,骤而停驻。
从身旁长随手捧的铜盘中取出一支檀木紫毫,袍袖挥转,伸向李惜愿瞳眸底下。
声音清亮:“恭喜李小娘子,拔得此次大会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