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何以又心血来潮?”
事情得从数天前,欧阳通愁眉苦脸回家那刻说起。
当时的李小六还在受李渊所托,为一间新落成的大殿题写铭文,有一字无论如何也写不好,只得来找欧阳询请教,迎面遇上满面郁闷的欧阳通,不禁停下来过问究竟为何。
“我被同舍生嘲笑了。”欧阳通埋着头,嗫嚅道。
“甚麽?他们霸凌你?”李小六大惊。
闻言欧阳通疑惑擡头,不明白何为霸凌。
“罢了,六娘未能亲身经历,不知我心内苦痛。”不等她回复,欧阳通老成地摆摆手,重又垂头,“他们嘲笑我是个只能靠门荫做官的无能之辈,说我是纨绔子弟,只会靠沾阿耶的光上位。”
“他们太过分了!”李小六同情道,“你莫理会他们,只要你不听进耳中,便不会有任何话可以伤害到你。”
她已经学以致用,将这个道理深刻践行于现实生活,教育人时也是信口拈来。
“不,我反而认为他们言之有理。”欧阳通摇摇头,不采纳她的意见。
“那你想要放弃门荫?科举做官?”李小六猜出他下一步要做甚麽,不由骇一跳。
这世上居然有人没苦硬吃,不愧是欧阳老师的亲儿子。
当时做官无非两条途径,一为荫官,便是为他这样父辈有门路的子弟预备,二则为科举,常设科目为明经与进士,其中进士难度更大,不独要考诗赋,还要考体现综合素养的策论,待中了第也未大功告成,还得经历两节关试,入了吏部籍册,再守选三年,方能进铨选环节。
而这铨选,共需经过颁格发解丶磨勘检核丶三铨三注丶送省过官等诸多程序,通过四才标准,分别为身丶言丶书丶判,不仅仅看书法言辞,相貌也必不可少,这麽多关卡下来,才能成就一个官吏的诞生。
当年杜如晦便是历经这吏部铨选的复杂环节,最後得到一个县尉官职,在才高气傲的他眼里自然不值一提,然而这已是四海士子求而不得的殊荣。
眼下欧阳通便是这般想不开,甘愿舍弃捷径不走,非去踩一踩科举的虚实。
“没必要为了他人的闲言碎语,放弃你光明的大道,你父亲已经吃过他们都没吃过的苦,不就是为了你能少经历一些挫折麽?”见过杜如晦过去所受的磨难,不忍心年纪小小的欧阳通再去碰一次壁,李小六还是苦口婆心相劝。
欧阳通却相当固执,继续摇头:“不管如何,我尚年轻,我必须得放手一搏。”
李小六顿时被他的义正辞严之光照射,忽感自惭形秽,她就是太过安于现状,不知奋斗之可贵,这可不行,她必须也得励志起来!
“那这般。”她下定决心,“我陪你一块考,我们共同进步!”
回家後她翻遍吏部名册,从上百上千个官名中选出最适合自己的职位:专掌接待外宾,处理外事的鸿胪寺译语人。
她和李渊一样,也爱观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且她自信学外语的接受能力比同时代之人要强,此外她还会打马球,书法绘画,应能很快与外国使者打得火热。
最关键的,她能创造自己的价值,能让李渊视见,在李二郎的抚养教诲之下,如何教出一个为大唐作出贡献的人。
“译语人?”李世民听她如实道来,不禁讶愕,“那需得掌握多门外邦番语,你这脑袋……”
他以怀疑目光打量她:“学得过来麽?”
“更何况……”不顾李小六眼神警告,他续提出疑问,“考试中有大量文史题,你……”
李世民谨慎斟酌用词,最後道:“你当真要考麽?”
“我可以补课,你帮我找一个老师教习。”李小六干脆利落答,“这是我唯一需要你帮我开的後门。”
李世民抚抚下颌,为她思索人选,正当此时,顿而有人敲门。
“秦王,杜学士求见。”仆役来禀。
李世民瞳目放亮,一拍双膝:“你从前就常寻杜克明补习,今次再寻他,想他定然不会拒绝你。”
屋外,一门之隔的杜如晦忽听李世民似提及自己,不由伫立门口,凝神静听。
青年话音方落,随即少女拒声忽响:“不可,我想换个人。”
“为何要换?”
“……选了杜学士,玄龄先生就会不高兴。”
青年似乎憋笑,问她:“那你心欲选择哪位?”
“我要选——”少女犹豫了一顷,末了,她道,“我选辅机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