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楹捧着一床崭新的被褥进来,将拔步床上染了血的脏被子换下。馀光瞥见那些干涸的血迹,薛筠意不由又想起了那时邬琅双眼紧闭躺在她怀里的模样。
她忽然想,若她是邬琅,或许早就寻了死,那样便再也不必遭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就连吴院判都忍不住感叹,这种程度的伤,便是天牢里那些皮糙肉厚的犯人也没几个能忍下来的,只怕中途早就咬了舌头,自个儿寻了痛快了。
可邬琅竟熬了过来。
少年的坚韧令薛筠意惊异。
这麽些日子以来,她头一次为自己曾生出过的那些自暴自弃的念头而感到羞愧,邬琅所遭受的,比她要痛苦千百倍,他尚且如此努力地活着,她又有何理由浑浑噩噩地度日。
“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了。”墨楹提醒道。
薛筠意合起手中书卷,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淡声吩咐:“再添两盏灯来。”
那本关于琅州旱灾的折子,她虽然已写好了大半,但其中仍有不少细节,尚待考量商榷。
她没有功夫偷懒。
*
翌日,雨仍在下。
春雨缠绵,将木头都浸出潮湿香气,混着玉兰香味,随风轻漾。
干净的,温柔的。不是那间破烂马棚里腐臭的马粪和泔水味。
邬琅缓缓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熟悉的黑暗令邬琅害怕地攥紧了手,他小心地撑着床板跪坐起来,摸索着寻到床角,抱膝蜷缩着。
这是哪儿?
似乎不是那间用来惩罚他的暗室,也不是他住的马棚。
骨头痛得快要散架,脸颊也高高地肿着。意识有些混沌,邬琅只记得他被薛清芷彻底弄坏了,连玉势都吞不紧了,他苦苦哀求薛清芷留他一条性命,他会养好的,他还有用处的。可薛清芷还是满脸嫌恶地将他踢下了床,吩咐宫人将他拖走。
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凝华宫外的宫道旁,湿冷的雨水落在脸上,冻得他嘴唇发紫。
他很累,很疼。身上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昏昏沉沉地闭上眼,任凭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消散。
醒来时,他便被关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了。
邬琅抿起唇,悄悄摸了摸身下的床褥,柔软而暖和,像热腾腾的棉花。薛清芷绝不会允许他睡在这样好的褥子上。
他忐忑不安地琢磨着薛清芷是不是又想出了什麽新奇的法子来折磨他,不然,也不会好心地把他弄回来。
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了。
邬琅本能地又往床角缩了缩。
亥时末,天色落墨,星稀月明。
琉银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端着茶碗,小心翼翼地踩上石阶。一擡头,才看见床上的少年已经醒了,半张脸埋在膝盖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黑眸,警惕地打量着她。
“呀,你可算是醒啦!”琉银弯着眸子笑,“你昏睡了一整日,可把殿下担心坏了,正要叫人再去请太医来给你瞧瞧呢t。”
殿下?
邬琅眨了眨眼,眸中浮现出些许无措。
他愣神的功夫,琉银已经进了屋,一面将茶碗搁在桌上,一面自顾自说着:“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才是。”
邬琅犹豫一息,小心问道:“这是哪儿?”
一出声,才惊觉他的嗓子嘶哑得厉害,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琉银笑道:“这里是青梧宫。是长公主救了你。”
邬琅眼睫颤了颤,心跳骤然快了一息。竟丶竟是长公主救了他麽?怪不得这间屋子如此干净舒适,原来,他已不在凝华宫中了。
“我丶我能见一见殿下吗?”邬琅哑着声,“我想向殿下谢恩。”
琉银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心想都伤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力气下床,但见邬琅眼中的渴盼如此强烈,她还是点头应了下来,“你且等一等,容我去通禀殿下一声。”
屋门未关,远处几盏宫灯错落盈亮,照着满院芬芳馥郁的白玉兰,是与凝华宫中截然不同的景致。
那点光亮短暂地驱散了邬琅对黑暗的恐惧,他内心挣扎半晌,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想要下床去,可才一踩到地面,膝盖便是一阵难忍的剧痛,他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吃痛地闷哼出声。
琉银恰在这时回来。
“跟我来吧,殿下答允见你。”
*
薛筠意已经连着两日读书读到深夜。
墨楹实在担心她熬坏了身子,便自作主张吩咐小厨房送了夜宵来。